罗江南 恒瑞（罗瑞盈教授）

抗战爆发后，日寇于1937年12月侵入山东。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为了保存实力，竟不战而逃，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予外敌，而他自己也被蒋介石所枪毙。

鉴于山东省的重要战略地位，中央先后委派多批干部奔赴山东，配合山东省委发动多次武装起义，并组建起八路军山东总队等地方抗日武装。

在当时，山东的局势非常微妙，无论是日伪军、国民党、杂牌部队还是土匪，他们在装备上和人数上，都超过了我军领导的抗日武装。共产党很显然需要以一支主力部队为骨干，开拓山东局势，从日寇和伪军手中解放国土，拯万民于水火之中。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罗荣桓是个政工元帅，不善于大兵团作战。在解放战争中，罗荣桓是林彪的辅佐，没有具体负责战场的指挥。但实际上，罗荣桓在山东，展现了他过人的军事以及独当一面的能力。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让我军在山东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1939年，作为115师政委的罗荣桓与陈光一起，带领115师一部进入山东。一开始，罗荣桓手中的兵力并不多，只有115师师部直属队、686团等共计3000多人。然而就是依靠这么点人马，罗荣桓却能够开枝散叶，最后将军队扩充近90倍。

那么罗荣桓到底是如何依靠政治工作，让山东成为我军模范抗日基地的呢？而这，就要从罗荣桓和猛将张仁初的故事说起了。

在这批队伍中，有一位名叫张仁初的猛将，当时他担任六八六团的副团长，是军中有名的“张疯子”，和同样出身于红四方面军的“王疯子”——王近山齐名。

早在红军时期，张仁初就以打仗不要命而著称。1932年红军南下攻打麻城。在战斗中，张仁初带领突击队冒着敌人飞机的狂轰滥炸奋勇冲锋，结果被弹片击伤了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然后张仁初却将肠子往肚里一塞，解开绑腿缠住伤口，还想继续冲锋。好在被我军的医护人员发现，这才送到了战地医院。经过4天4夜的抢救，张仁初苏醒了过来，他笑着对大家说：“我死不了，马克思还让我继续打仗呢！”

1935年9月12日，张仁初再次担任突击队长，参加了著名的腊子口战役。腊子口山岭陡峭，只有 30 来米宽，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有一条河——腊子河，一座木桥横架其间。而这就是突破腊子口的唯一通道。而敌军一个营，则在对面摆上机枪严阵以待。

在敌军机枪的扫射之下，突击队伤亡很大。张仁初当机立断，先以少量部队在隘口前吸引敌军的火力。随后他带领主力队员登上了左右两侧的悬崖峭壁。要知道，腊子口的山体几乎和地面垂直，而且光滑异常。别说是人了，就算是猴子也很难爬。然而张仁初硬是爬到了敌人的背后，然后带头冲杀，最终攻破了腊子口，打开了北上的通道。这一场战役，拯救了红军，也拯救了革命。

1955年，张仁初被授予中将军衔。毛泽东拉着他的手说：“你就是攻打天险腊子口的张仁初营长吧。那一仗打得好，谢谢你！”

张仁初的作战方式很简单，就是猛打、猛杀、猛冲，可谓是大巧不工。在抗日战场上，张仁初又尽显他的神勇。

在1938年的平型关战役中，张仁初是主攻团的3营营长。战斗打响后，他带头与敌人拼杀，手刃数名日寇。转战正太路时，张仁初再一次身先士卒，结果被敌军击中了头部，子弹在头骨上划了一道沟就飞走了。惊险过后，张仁初依然满不在乎地说：“这大概是第九次负伤咯，马克思还是不想让我去，要我多消灭几个鬼子哩！”

张仁初随罗荣桓到达山东后不久，便以他的神勇立下了奇功。1939年5月，日伪军8000多人分九路对115师发动了大扫荡。

5月10日深夜，罗荣桓在东汶宁支队传达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不在师部，代师长陈光率部同敌人周旋时，被敌人发觉，致使一一五师师部、六八六团、中共鲁西区党委、泰西特委及津浦支队共3000余人，被包围在肥城东南陆房一带，形势一度十分危急。

陈光在分析敌情后做出部署，让张仁初在 11 日拂晓前抢占陆房四周的有利地形，做好战斗准备，并将保卫陆房的任务交给686团。686团被称为“干部团”，是参加过长征和平型关大捷的主力部队，多为老红军，战斗力过硬，军事素养极高，是我军精英中的精英。

在占据有利地形后，张仁初带领686团击退了敌军9次冲锋，歼敌300多人。战至黄昏，日寇精疲力尽，停止进攻，并以重兵把守重要关口，并燃起了篝火，对我军包围监视，准备到了白天将我军全部消灭。

当夜，在张仁初的建议下，陈光决定趁日军收缩兵力之时，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出包围圈。就这样，我军3000多人马用布包住马蹄，战士们口含木枝，肩膀缠着用于辨识的白毛巾，然后连夜突破了封锁线。等第二天敌军发动进攻时，却发现我军早就撤离了。在截获的日军电台中，敌人疯狂地嚎叫：“八路难道插翅膀飞了”

陆房突围成功之后，686团名声大振，甚至连蒋委员长也言不由衷地给朱德发来“贺电”：“殊堪嘉慰！”这一仗，张仁初也打出了名，“张疯子”的名号在齐鲁大地也传开了。

此后，在一次讨伐顽军的战斗中，115师缴获了已批名叫“花斑豹”的名马。罗荣桓二话不说，将此宝马配属给了张仁初。由此可见，罗荣桓对张仁初有多么的器重。

对这匹宝马，张仁初可谓爱之如命。宝马配良将，张仁初骑着战马纵横驰骋，甚至敢于单枪匹马追击敌人汽车。而这宝马还真是争气，在速度上真能和四个轮子比个高低。张仁初手持盒子炮左右开弓，将敌人一个个打倒在地，甚至连司机也被张仁初骑马追上一枪干掉。

然而就是如此勇猛的一个将领，却在1941年的一场战役中捅了大篓子，让以好脾气出名的罗荣桓动了雷霆之怒。

1941年2月，已经升任一一五师教导二旅副旅长张仁初，在获悉日军近日抽调郯城、马头和重坊的兵力，分进合击我苏鲁边境抗日武装力量，后方兵力空虚的情报后，决定率领教二旅四团和鲁南专署警卫连，长途奔袭重坊，拔掉敌人的重坊据点。

2月8日，张仁初不负众望，仅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便攻克了重坊，歼敌近100人。日寇得知此消息后，立即派出驻郯城和马头日军400余人、伪军300余人，向重坊进发。日伪军不仅人多势众，而且还派出了7辆坦克，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这天下午，张仁初亲自带队，在重坊外围胡集一带与敌人相遇。在枪林弹雨之中，张仁初的“疯劲”又犯了。他骑着“花斑豹”，手持双枪，跃马在前。他大吼一声：“共产党员跟我来啊！”

随后，他迎着敌人猛烈的火力冲了上去。战士们见旅长身先士卒，唯恐落后，纷纷向敌人阵地发动猛冲。在我军的浴血奋战之下，敌军大败，当场就有100多名日本士兵被杀，这还不算伪军。其中，我军还有集束手榴弹炸毁了一辆坦克，真可谓是一场重大胜利。

当地群众闻此大胜，无不欢欣鼓舞。但在此战之中，我军也付出了100多名指战员的宝贵生命，其中其中营级干部2名、连长5名、排长14名，他们几乎都是经过长征的红军优秀指战员，并且大部分都是在胡集一带跟随张仁初向敌军坦克阵营发起反冲锋时，牺牲于敌人坦克炮火之下的。

战后休整，军队里的笔杆子立即撰写了一篇作战报告，并将之发送到师部。按说有了这一场大胜，罗荣桓已经会好好嘉奖张仁初。但令张仁初意想不到的是，罗荣桓看到战报后却发了大脾气。

罗荣桓刚从中共山东分局开完会回到师部，一份近日所辖部队的战斗详报以及每次战斗中的指战员伤亡名单，就被师部参谋人员摆在了他的案头。罗荣桓仔细地翻看战报，最终将目光投在了重坊战斗之上。

看着看着，罗荣桓眉头紧锁，特别是看到最后的阵亡名单时，他更是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咆哮道：“这个张仁初，我一定要狠狠地处分他。通知他马上来见我。”

师部参谋见好脾气的罗荣桓竟然动怒了，一点不敢耽搁，立即给教导二旅打了个电话，让张仁初赶紧来师部。

一开始，张仁初还以为是自己立了大功，罗荣桓要嘉奖他呢。于是他春风得意地骑着“花斑豹”，向师部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师部，张仁初下了马，然后大老远地高喊政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谁知罗荣桓却没好气地说

“张仁初，你这次在重坊打了个大胜仗，到现在兴致还挺高啊，你是准备来领赏的吧？”

张仁初一看情况不对，直接愣在那里：“打了胜仗还要受处分吗？”

罗荣桓咆哮着说：

“我告诉你，这里没有功给你，大家喊你张疯子，我看你是真疯了。那么多好同志都因为你牺牲了，他们大多是经历过长征的红军骨干啊！是我党我军的宝贵财富，却被你组织的滥打滥冲给轻易地葬送了！你还我的干部来，还我的战士来……”

打仗就不可能没有牺牲，罗荣桓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愤怒呢？

教二旅，是一支以老红军为骨干的部队，他们都是参与过长征的精英，作战素质过硬、信仰坚定、吃苦耐劳、勇于牺牲，是我军的灵魂。在大授衔之时，只要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其职衔少校起步，因此也有“红军不下校”的说法。

一个部队的战斗力，很大程度就取决于老兵的多少。因为一个老兵，能带动十多个，甚至上百个新兵。可以教导他们成为合格的战士。他们就像是一粒粒种子，能让人民军队得到成倍地扩充，是军队中最宝贵的财富。

都说慈不掌兵，战士并非不能牺牲性命，但不能随意牺牲。张仁初“马跃坦克”固然神勇，但他不讲战术，不讲方法，造成了老兵无谓的伤亡。要知道在抗战期间，我军装备大大落后于日军，非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和日军打阵地战的。这次张仁初不仅同日军打起阵地战，竟还拿指战员的血肉之躯往敌人的坦克上硬撞。这怎叫罗荣桓不痛心呢？

而且一一五师的官兵们都知道，罗荣桓爱兵如子。早在1927年，罗荣桓在井冈山任连党代表的时候，冬天临近，他却还穿着单衣，直到全连100多号战士都穿上了棉衣，他才去领自己的一份。

1928年起，连队的主要干部都有一匹马，不管是行军还是作战，罗荣桓的那匹马不是驮着连里的伤员病号，就是骑着实在走不动路了的“红小鬼”。

在指挥打仗之时，罗荣桓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不蛮干，尽量保存战士的生命。若伤亡大了，自责的罗荣桓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如今牺牲了一百多个能征惯战、曾和他同甘共苦的好同志，罗荣桓又怎么会不痛心呢？

最后，罗荣桓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他明白张仁初只是上头了，面对猖狂的日军，张仁初这样的铁汉肯定抑制不住他的怒火。于是罗荣桓告诫张仁初：

“牺牲是战士必要的品质，没有这种品质，我们也不能完成长征，也不能取得对日寇的一次次大捷。但革命军人的牺牲不等于无谓牺牲，打仗不能光靠一味的冲劲，只管打仗过瘾，动不动就硬拼，革命的本钱早早地打完了，请问我们靠什么赶走侵略者？

抗日战争和打国民党不一样。打国民党，猛冲、猛杀战术很有效，但对于被法西斯思想洗脑的日军，是会造成严重伤亡的。”

在平型关战斗中，我军就已经见识过日军的疯狂，即使是穷途末路，日寇也要战至最后一个。因此一场战役下来，很难抓到一个日军俘虏。

张仁初听完罗荣桓的训话，感到非常内疚，他说：“政委我错了，请处分我吧！”然而罗荣桓却说：“这一次我不处分你，好好记住这次学得教训吧！”

张仁初走后，罗荣桓认为，必须要对山东的八路军进行一次整军活动了。罗荣桓特别提出，各级都要加强对军事教育和军事训练的组织领导，对教育和训练要当作战斗任务来完成。在作战训练中，一方面要加强战斗技能，另一方面要改进战略思想，做到保存自己，歼灭敌人，尽量减少部队无谓的损失。

在整军完毕之后，我军的战斗力得到了进一步地加强，歼敌数量不断增多，部队不必要的伤亡不断减少。1941年1至7月平均每月伤亡790余人，到1942年，每月平均伤亡已经下降到290余人。

通过减少伤亡，罗荣桓保存了大量干部和老兵。利用这些“种子”，山东根据地开始不断壮大，部队人数得到了成倍地扩充。

1943年，随着国际局势的发展，山东的敌我局势开始出现了逆转。在罗荣桓的指挥下，山东根据地开始对日伪军发动了攻势作战。

到了1944年，山东根据地已经成为各大根据地中战果最大，歼敌最多的军区。同年 10月 1 日，毛泽东在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会议上说：“这几个月我们的作战，特别是山东有很大发展。”

1945年，罗荣桓又指挥抗战军民，发动了连续三个月的攻势作战。到了7月，罗荣桓已经解放了山东90%的国土，五大解放区从此连成了一片。与此同时，山东八路军得到了惊人的扩充，正规军达到27万人，民兵达到50万人，其兵力之强居于各大解放区之冠。要知道在罗荣桓进入山东之时，才不过3000多人。仅仅6年时间，就将正规军数量扩充了90倍。

抗战之后，山东成为我军夺取全国胜利的重要战略基地，其所衍生的华东野战军屡挫国民党军主力，并在淮海战役中歼敌数十万人。就如毛泽东所说：“山东只换上一个罗荣桓，山东全局的棋就下活了。山东的棋下活了，全国的棋也就活了。”

孙子有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罗荣桓虽然很少负责具体的作战，但他的功劳可与日月争辉。

在山东，罗荣桓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垮掉了。在后期的作战中，罗荣桓几乎是在担架上指挥的。国际友人罗生特大夫曾评价罗荣桓：“中国共产党是真正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正是罗荣桓的过度疲劳，最终造成了他的英年早逝，给人民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抗战结束后，罗荣桓带领山东军区的6万精兵奔赴东北，占据初入东北的11万军队中的绝大部分。在东北解放战争中，罗荣桓再次发挥了他“爆兵”的强大能力。

他利用自己带入关外的数万干部和老兵，将新征入伍的战士编入二线兵团训练，以战带练，以练养战，不到半年就建立了150个团的二线兵团。辽沈战役结束后，东北野战军已经达到百万之多。

罗荣桓一手带出了东北、华东两大野战军，他后来在十大元帅中占据一席之地，是名副其实的，因为他的功劳太大了！罗荣桓逝世时，毛泽东曾悲痛地写道：

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说完了罗荣桓元帅，再说说张仁初将军吧。受批评之后，张仁初总是悔恨地叹道： “唉，罗政委说得对，我真是个疯子！”

从此以后，张仁初逐步改变了乱冲乱杀的习惯，成为了一名智勇双全的名将。在华东战场，张仁初所带领的8纵，成为了一支纵横天下的军队。华东战场曾流传着一句话“飞机大炮轰不动，不是 3 纵，便是 8 纵”。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张仁初带领26军屡破“联合国军”，歼敌3.8万余人。

回国后，张仁初被任命为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和老政委罗荣桓一样，张仁初因积劳成疾，患上了重病。1969 年 11 月 4 日，张仁初病逝，享年 60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