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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本以为我的一生,可以和他携手白头。

直到真相大白,我才发现,一直以来,他眼中的我,不过是个替身。

八岁那年,父亲母亲摔断了我的腿。

我好恨。

如今,我十八岁。双腿仍然残废,但是我一点都不恨他们了。

时间永远是治疗伤口的良药,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整整十年,他们都活在愧疚和自责中,不辞辛劳的带着残废的我到处寻访名医。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懂得的道理越来越多,也渐渐学会跟他们和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第一次为人父母的他们是做错了事情,可他们在很努力的改正,在很努力的变得更好。

我没有理由揪着他们一时的失误折腾他们一辈子。

十年,够了。

十八岁的我,因为不良于行,迟迟没有人求娶。母亲抱着我,满脸的悔恨和懊恼,她说“娇娇,你放心,母亲一定会给你找个优秀的夫君,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这话说完的第三天,就有人上门来向我提亲了。

丫鬟桃儿气喘吁吁地跑来向我汇报的时候,我正在喝药。

听闻此言,我惊得摔碎了药碗。

常在身边伺候的姑姑十分凌厉的将桃儿叱责了一顿,转身面对我时,换上了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语气“姑娘小心些,莫要伤着自己。”

我在心里叹气,他们总是如此,明明我已经好了,他们的一言一行却总要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废人。

我低下头,掩盖住浓浓的悲怆,似是欢欣的问道“是哪一家的儿郎,竟有眼识的金镶玉?”

姑姑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就连语气都变得轻快了几分“还不快些说与姑娘听,卖什么关子!”

桃儿怯怯的看向姑姑,得到允许后方才开口“是韩大公子,正和老爷夫人在前厅呢!”

闻言我一改颓废,眼角眉梢俱染上喜色“是小叔叔来了?快,桃儿,快送我去前厅。等等,姑姑,帮我看看,这身打扮可是有哪里不妥?”

我嘴里催促着桃儿快些,眼睛却往铜镜看去。

姑姑笑着将我头上的步摇和耳珰取下,换成小叔叔送我的。这才满意的夸赞“姑娘这容貌,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比不过!”

若是往日,听闻此话我定要回一句“九天仙女也没有日日坐在轮椅上的吧。”

可今日,我无意与她争辩,只再三催促桃儿快些。

小叔叔姓韩,单名一个烁字,是父亲母亲的故交。

自我记事起,他就经常来我家做客。

幼时,母亲指着小叔叔要我唤他阿叔,我看着儒雅英俊的小叔叔奶声奶气的喊“哥哥”,逗得一屋子人笑声连连。

再大些时候,懂得辈分亲疏后,我就改口叫他小叔叔了。辈分是叔叔,可他的脸实在太过年轻英俊,跟我家那些叔伯一比,那就是小鲜肉和老腊肉的差别。于是,我私心的在叔叔面前加了个“小”字,既能区别于别的叔伯,又能显得亲昵一些。

小叔叔并没有拒绝,只是拍着我的脑袋嗔道“鬼灵精!”

自打那之后,我一直唤他小叔叔。

小叔叔是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

摔断腿后,父亲母亲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家里人人觉得我可怜,他们对我的态度总是小心翼翼的,让我觉得十分憋屈,可是又不能发脾气。

只有小叔叔待我一如往常。

他不会用悲悯的眼神看我,也不会刻意的蹲下身子与我说话。他当我和旁人一样,从不因为我的不幸而对我百般忍让,他会惹我生气,也会逗我开心。

每次他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礼物,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我没有公主的尊贵,可是小叔叔他,把我宠的像个公主。但有所求,必有所应。

我说想领略边塞的风光,他就不辞万里远赴边塞,亲手写下一本游记赠我;我说羡慕翱翔九天的雄鹰,他就不畏艰辛拜师学艺,亲手做出一只雄鹰模样的纸鸢赠我;我说想外出散步不再困于闺房,他就亲手设计图纸,为我打造独一无二的轮椅。

这样的人,让我如何不心生欢喜?

我满心满眼都是他,不知道从哪一天的哪一时开始。可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比我大整整十二岁。他还是我的小叔叔,是跟我父母平辈的人。就算能抛开这些,我一个身体残废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光风霁月皎皎明月的他?

他的妻子,应该是这世上最完美最贤惠的人。

“姑娘,到了。”桃儿轻声唤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收起愁绪,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高声唤道“小叔……”话音戛然而止。

厅堂中,父亲怒不可遏,母亲面露惊讶。唯有小叔叔,端端正正跪在下首,脊背挺得笔直。

听到我的声音,父亲母亲的脸色跟变戏法一样转阴为晴,双双迎到门口忐忑的看着我“娇娇,你怎么来了?”

我抬手拉住母亲衣角,俏皮问道“母亲,小叔叔犯错了?”

母亲尴尬的笑了笑,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让娇娇猜猜,可是小叔叔又替娇娇寻得了优秀的夫君,父亲母亲却不满意?”我有心打破尴尬,左顾右盼的搜索我未来夫婿的身影。遍寻不得后惊讶的问道“不会已经被父亲母亲打出门去了吧?”

我这番话,并非没有依据。

自我及笄后,母亲总想给我找个优秀的夫婿,小叔叔自然也帮了不少忙。可是每一次,小叔叔带来的人我父亲母亲总是不满意。

不是嫌弃别人长得不够好,就是嫌弃别人家境不够殷实。总之就是挑三拣四,觉得个个都配不上我。

而我,因为惦记小叔叔,一直由着他们挑剔,甚至在每次逃过成婚一劫后暗自庆幸。

如果能一直不嫁人就好了,我一直不嫁人,小叔叔也一直不娶妻,真好。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妄念,我不会一直不嫁人,小叔叔也不会一直不娶妻。他今年已到而立,再不娶妻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母亲看起来似乎要昏厥过去了,父亲脸上也是通红一片。小叔叔仍然跪得笔直,没有因为我的话回头。

真是太奇怪了!

我转动轮椅,在小叔叔面前停下,看他脸色苍白不禁担忧“小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桃儿,快去找大夫……”我掏出手绢打算替他擦汗,可是还没触碰到他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力道之大,捏的我忍不住蹙眉。

“娇娇,你可愿嫁我?”他问。

被天雷击中是什么感受?大概就是我现在这样,外焦里嫩,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惊惧包裹着我,让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娇娇,你别哭……是小叔叔错了,不该这么直接,吓到你了……”小叔叔抚上我的脸,我才回过神,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脸颊。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屋的,我也不知道后来父亲母亲说了什么。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

母亲来看我,神色复杂的要我考虑清楚,并表示,他们愿意尊重我的选择。

我的内心在狂笑,面上却做出娇羞的模样,跟母亲撒娇“母亲,哪有自己决定婚事的,女儿自然都听父母安排……”

见我这模样,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也许是我错觉,竟然听她叹息,轻声道了一句“作孽”。

我拍了拍自己羞红的脸,捂住狂跳的心,暗暗唾弃自己实在是没出息。不就是心悦的人刚好也心悦自己,何必搞得这么心神不宁?

自从知道小叔叔也心悦我后,我变得脾气越来越好。他们再用悲悯的眼神看我我也不觉得难堪,有丫鬟做事毛躁,打碎了我心爱的瓷瓶我也不觉得生气,甚至还能温声细语的安慰她不要害怕。

我的改变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小叔叔以前是隔三差五上门来看我,现在几乎天天往我家跑。

他说,聘礼已经备下,等良辰吉日到了就会亲自来我家提亲。

他说,准备的聘礼,每一件都是他自己挑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我满心欢喜,打趣他不知羞,原来早就惦记我了。

他揽我入怀,轻声回我“是啊,早就惦记了,很久很久以前……”

埋在他怀里的我只顾害羞,没有看见他瞬间悲痛欲绝的眼神。

这天过后,我和小叔叔的关系确定了下来。

我即将嫁与他,成为他的妻子。

我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自然也不知道我们两家的婚事定下后,引起了怎样的热议。

有人骂我们不顾人伦,虽然我和小叔叔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认识我们的人家都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他当长辈看的。

也有人说我家为了钱财富贵,脸都不要了。竟然连个双腿残废的女儿都不放过,巴巴的将残废的女儿往小叔叔房里送。

还有人说的更难听,说什么按小叔叔这般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的频率,说不定我和他早就有什么了,怕是现在肚子都大了,两家人眼看遮不住了,这才急急忙忙定亲。

世人总爱胡乱揣测未知的事情,总觉得事情越龌龊他们越开心,说的也就越痛快越离谱。到最后,谁会管真相是什么?他们爱听的都是他们想听的事实,他们想听的最好越腌臜越好。

自打我和小叔叔定下婚约,母亲就不让我出门了。

她让我安心待嫁,并告诉我万事不用操心,一切有她和父亲。

我笑母亲太过紧张,我能有什么可操心的?

起初,我跟小叔叔商量,嫁衣由我自己来绣。小叔叔心疼的握住我青葱般细嫩的手指,十分虔诚的亲了亲说道“娇娇以后是要嫁给我的,你的手就是我的,我可不忍心,看到我的妻子十根手指被扎出窟窿。”

我羞红了脸,却忍不住辩驳“怎么可能会扎出窟窿,我又不是母亲,娇娇绣的东西可好看了……”

小叔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我有些害怕,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生气了,只以为他是舍不得我劳累,我妥协道“好啦,小叔叔不要生气,娇娇以后不绣了好不好?”

小叔叔怀疑的看我“真的?”

我有些无奈的点头。

小叔叔这才开心,重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你不必会刺绣,你喜欢的嫁衣,我会替你寻来,你只要乖乖在家等我来娶你就好了。”

我满心甜蜜。

小叔叔对我实在太好了,他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我也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待嫁的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活着的意义只有两个。

一个是等着嫁给他,一个是等着他来看我。

我掰着手指一天一天的算,算哪一天是他上门提亲的日子,算哪一天是他上门下聘的日子,算哪一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时间就在我的盼望中悄悄流逝,在我即将耐心耗尽的时候,成亲的日子到了。

母亲来我房里看我,她抚摸着我的脸,柔声问我“娇娇,你觉得幸福吗?”

我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当然幸福。能嫁给喜欢的人,难道我不应该觉得幸福吗?

母亲却流泪了,她抱着我哭,一遍又一遍跟我说对不起。

我也想哭了。

可是我怕哭多了,等会上妆不好看,我就不能做最美的新娘子了。

于是我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安慰她“母亲不要哭了,娇娇早就不怪你们了,”我看向自己的双腿“虽然以后我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但是女儿找到了真心疼惜女儿的夫君,母亲不必伤心,也不必为女儿担忧。”

母亲闻声收住了眼泪,她背对我,语气似乎有些慌乱“是,你小叔叔他……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去前厅看看,还有什么要布置的……”

母亲这个模样逗笑了我,我笑着跟桃儿打趣“母亲怎么这么紧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要嫁人的是母亲呢。”

桃儿被我逗得笑出声,边笑边回我“姑娘果真是要嫁人了不一样了,如今竟然连夫人都敢编排了?”

我听了,又笑了一阵。

小叔叔请来替我开面梳妆的十全老人见了我,笑着夸我好颜色,脸上都不用点胭脂。

我由着她们折腾,看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美艳动人的女子微微出神。

若是……若是我的腿没有残废,铜镜里这个女子会不会更美?

我没有长兄,也没有幺弟。背我上花轿的,是我舅舅。

舅舅是除了爹娘和小叔叔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伏在他背上,听他轻声跟我说“娇娇,要是受了委屈你就让桃儿回来送信。”

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嫁人是什么。

我即将离开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离开这些我熟悉的人,离开我习惯的环境,去另一个人家里,去一个我陌生的地方。

尽管我相信小叔叔不会亏待我,可我还是莫名的恐慌。

眼泪不听使唤的落下,我语带哽咽的哭道“舅舅,娇娇不嫁了……”

舅舅停下了步伐,轻声笑“傻姑娘,哪有要上花轿的时候却说不嫁的新娘子?你别害怕,舅舅会一路护送你进韩家大门的。”

我仍是哭,由着他们将我抱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送去我小叔叔的府邸。

桃儿在轿子外面劝我“姑娘,快别哭了,妆都要哭花了。”

我吓得停止了哭声,掏出大红的丝帕轻轻擦去泪水。

花轿摇摇晃晃,像我的心,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停了,又听外面有人喊要射箭,一片笑闹之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有人掀起轿帘,我正忐忑,小叔叔温柔的声音响起“夫人,为夫来接你了。”

这一路的紧张、恐惧、委屈、害怕……统统不见了,我的耳边萦绕着“为夫来接你了”几个字。

我突然很想揭开大红的盖头,看一看我的夫君,我的小叔叔,今日应当是怎样的风采。

可是不行,我克制了自己。

大红盖头下,我勾起唇角,将我的手放入他手心。

“小叔叔,我的夫君,娇娇将自己交给你了。”我在心里悄悄念道。

因为我的双腿不能行跪拜之礼,所以小叔叔将跪拜换成了敬茶。

我坐在轮椅上,给我的婆母敬茶。

因为盖头挡住,我看不见婆母的神色,只是觉得我举着茶杯过了好半晌,婆母才接过喝了一口。公爹很是热情,干脆的接过茶喝了一口后笑道“哈哈……好好好……我儿总算有了着落。”

婆母并非小叔叔的亲生母亲,她今日这般,我倒是理解。

韩家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

公爹韩烨也曾年轻气盛过,对于父母安排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很是看不上,被迫娶了婆母后,他总觉得生活成了一摊死水,一眼便能望到头。所以,他对婆母十分冷淡。

或是上天都不忍见我公爹如此落寞,在他婚后第三年,将一朵解语花送到了公爹身边。

小叔叔的亲娘是逃难途中认识公爹的,公爹对灵动的她一见倾心。家里的妻子休不得,他又不愿让心爱的女人做妾。于是他将她养在外面的宅子里,凭空捏造了自己的身份,哄骗她说自己未曾婚配,让她做了自己的夫人。

公爹是个商人,三五天不归家是常事。于是他三五天回家一趟交个差,又三五天去小叔叔亲娘那温存。

就这样,两边他都瞒的很好。

小叔叔出生的那年,公爹已经不再年轻。两处奔波两处应付的日子让他觉得十分疲惫,他心里计较一番,一边是不能休的发妻,一边是激情退却毫无背景的外室。如何取舍,似乎根本不用考虑。

和婆母有孩子后,他去看小叔叔亲娘的次数越来越少。

小叔叔九岁那年,婆母的儿子因为身体孱弱没了,小叔叔的亲娘也没了,她是投井死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旁人的议论传到了小叔叔亲娘耳中。她开始是不信的,几番打探下终于确定了公爹身份后,她心死如灰,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投了井。

九岁的小叔叔没了亲娘,而他的父亲忙着安慰儿子早夭的发妻,无暇顾及他。

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幸好,他遇见了我母亲。

小叔叔曾经跟我说,那时候,我母亲是他生命里的光,如果没有我母亲的照顾,他可能早就活不了了,所以我的母亲,是他一辈子的恩人。

我对公爹没有好感,对婆母却有几分怜惜,她也是个可怜人。

小叔叔亦是恩怨分明的人,他怨恨生父,对同样被欺瞒的婆母却没有愤懑。

敬过茶,小叔叔抱起我送我去他的院子,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中。

他动作温柔,放我在床榻,用杆秤挑开大红盖头。我害羞不敢抬头看他,他却吻上了我红艳的唇。

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他放开我,轻声笑“娇娇,今日的你,真美,”他说。

红烛烛光熹微,却足够我将他看清楚。

而立之年的他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内敛而温柔,世俗磨去了他的棱角,也赋予他深邃的魅力。

我的夫君,他是如此的俊美,如此的令我着迷。

婚后,小叔叔让我叫他夫君或者子冉。

我父亲母亲也是唤他子冉,这是他的字。

我想了想,还是唤他夫君。

他似乎很开心。

我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

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让桃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在院子里闲逛。

小叔叔仍然很疼我,舍不得让我做任何事。

每天,他处理完外面的事情,总会第一时间回府陪我。

他的院子里种着大片扶桑花,颜色各异,看上去漂亮极了。

有一次我好奇的问他,他的性格沉稳,怎么会喜欢如此娇艳的花。他搂着我,在我耳边呢喃“我猜娇娇会喜欢,所以早就种下了。”

我促狭他不成,反而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小叔叔在空闲的时候也会带我出府游玩,我们一起坐在铺好软垫的马车里,他会撩起车帘为我介绍路过的每一个地方。大到哪处风景好,小到哪家菜好吃。

在我明显表现出感兴趣后,他会带着我在那里小住几日。

多是周边的县城,也不着急赶回去。

每去一处,小叔叔都会亲自为我作画。他说等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来看这些画,一定会特别美好。

我赞同。

小叔叔做的烧鸡特别好吃,味道跟我母亲描述的一模一样。他说当年我母亲想吃烧鸡,却又不通厨艺,只好奴役他天天练习。得亏我母亲的严厉,我今日才有口福。

我没想到温柔端庄的母亲还有这么任性的一面。

小叔叔总喜欢盯着我看,起初我总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妥,急急忙忙推着轮椅到铜镜面前看,惹得他放声长笑。

后来,被他盯着看的次数多了,也就随他去了。

本姑娘貌美如花,被自家夫君看看,无所谓。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问他“看什么呢?”

他笑,回我“美人!”

“好,算你有眼光。”我有些得意。

小叔叔的别院有一架秋千,我特别喜欢。

每次去别院,我都会在秋千上坐着,让桃儿推我。

小叔叔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连着好几天都只能匆匆跟他见一面。我猜他肯定是在忙正事,懂事的不去打扰他。

我和他没成婚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更多,我总能自己找到乐子解闷。

我成婚后,身边伺候的姑姑称自己年迈想要求去,我同意了,赏赐她足以安身立命的银钱归还了她的卖身契。

虽然有淡淡离别愁绪,可是我心里,开心的成分更多些。姑姑伺候精细,却太过严厉,不如自小陪着我长大的桃儿懂我心意。

桃儿推我荡秋千,越推越高,我开心的笑。荡出去那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在天上飞,脱离了地面上的一切掌控,实在太舒心了。

等我和桃儿都累了,我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她跟我并排坐在秋千架上,闭上眼睛休息。

“竟是两个美人!”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惊喜。

我看向墙头,稚气未脱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流里流气的冲着我跟桃儿吹口哨。

我用眼神询问桃儿「这是哪里来的浪荡子?」

桃儿亦是迷惑,冲我摇头表示不知。

真是奇了,以往外出,小叔叔总会把一切安排妥当,连个嘴碎的下人也不会留下,今日怎叫这种人上了别院的墙头?

“你是何人?”我稳住心神,尽量维持冷静自持的样子。

那少年跳下墙头,稳稳落在院子里。

他双手叉腰,迈着大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半晌突然开口“你是个瘸子?”

我还未开口,桃儿起身挡在了我面前尖声骂道“你这个人也太没有教养了!”

那少年没用什么力气就把桃儿推到一边,也不搭理桃儿骂他的话,只定定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你是个瘸子?」

以往从没有人会如此直白的揭我痛处,我恨的咬牙,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可心底却有一股气支撑着我“是又如何?”我冷声反问。

“哈哈哈,太好了!”那少年瞬间开心的手舞足蹈,凑到我面前的脸上满是喜悦。

我没忍住,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四周安静了一瞬。不过片刻,那少年捂着挨打的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泛红的眼眶有晶莹水光“你竟敢打我?我长这么大,从没被打过!”

我不为所动,捏紧双手冷声回他“巧了,我长这么大,也没被人说过是瘸子,还连着说了两次!”

“我没有说你是瘸子!我是在问你是不是瘸子!”他急切的辩解。

我忍住想要再拍他一巴掌的冲动,怒吼“有什么区别吗!”

此处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小叔叔。

他的脸色很是不好,快步走到我身边,揽着我轻声询问“娇娇,怎么了?”又转头看向少年,语气冷了三分问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又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别院?”

那少年并未急着答话,仍是盯着我问道“你叫娇娇?”

我捏着小叔叔的衣袖,摇头表示我没事。

小叔叔沉了脸色,语气更冷了“公子慎言,拙荆闺名,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意称呼的。”

那少年不屑的撇撇嘴“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还分什么闺名不闺名?我叫昱枫,药王谷少谷主。”

小叔叔神色一变,冲少年抱拳笑道“原来竟是药王谷少谷主,久仰久仰!”

昱枫抬着下巴冷哼,并不答话。

药王谷是个江湖门派,以医术闻名天下。因为他们这派行事低调,就算有出谷的也不会打着药王谷的旗号行事。

我想到叫昱枫那少年的行事做派,跟低调沾不上丁点关系。

小叔叔热情邀请他在别院住下,并打算第二天早晨打道回府。

我母亲病了。

小叔叔带着我和昱枫直接回了我娘家。

我才知道,我们到别院的第二天,我母亲就病了。

小叔叔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最近这几天,他一直在帮我母亲找大夫。

连着好几个大夫都说,我母亲这病是积郁成疾,多年忧思一朝爆发,若是心结不打开,以后怕是只能缠绵床榻了。

父亲满脸憔悴守在母亲身边,双手握住母亲纤细苍白的手,眼睛一刻也不曾从母亲瘦削的脸颊上挪开。小叔叔劝他先去休息,父亲摇摇头拒绝了。

印象中,父亲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

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八岁前,母亲从没有为了什么事情愁过。

出嫁前,父母疼宠,吃穿不愁,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出嫁后,夫婿疼爱,如胶似漆,上无婆母立规矩,下无姑嫂找麻烦。父亲是家里的独子,双亲早逝,只留下一大摊子产业给父亲。

按我外祖母的话来说,他们小两口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能无忧无虑的靠着家里现有的钱财活两辈子。

于是,他们成婚后就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今天弹琴奏乐,明天看戏听曲几乎是常事。

后来,母亲生下了我。

父亲母亲都不会带孩子,也不愿意亏待我。据说,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伺候我的奶娘有六个,丫鬟有二十个。

我再大点,稍微懂事了,母亲决定亲自带我。

小时候的我很听话,不哭不闹,母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八岁那年,母亲带着我爬上家里的老槐树上看风景。自和父亲成婚后,母亲经常爬到这里来看风景,我们并排坐着,感受微风拂面,凉风习习。

父亲寻来了。

他是来唤我们吃晚膳的。

我永远无法忘记,父亲摊开双手肯定的哄我说“娇娇,不要害怕,父亲一定会接住你的,你放心跳吧。”

我扭头去看母亲,母亲鼓励的对我点头。

我跳了,预料中父亲温暖的怀抱并未如期而至,我只感受到刺骨的疼痛,痛的我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我失去了走路的权力,我的父母失去了笑容。

起初,我对他们恨之入骨,我认为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不靠谱的父母。

后来,看着为了我的腿四处求医的父母,看着他们因为奔波而苍老的容颜,我突然认命了。

可是他们待我,却始终小心翼翼。

我没想过,母亲心里竟是如此痛苦,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心里对此事竟然如此耿耿于怀,以致于今日的局面。

我推着轮椅到母亲身边,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潸然泪下。

小叔叔突然冲昱枫作揖,言辞恳切的请求他救救我母亲。

昱枫满不在乎的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应该知道我药王谷的规矩吧?”

小叔叔点头。

昱枫伸出手指指向我“那我要她”他说。

小叔叔没有看我,过了许久,他回答“好。”

我不知道他们药王谷有什么规矩,也愿意用自己去换母亲安好,但是不知道为何,小叔叔说好的那一瞬间,我很难过。

昱枫替母亲诊脉的手法十分娴熟,看着应该是个专业的。

他说半月后,母亲定会恢复如初。

昱枫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在我家住了下来。

我和小叔叔回了韩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问小叔叔药王谷有什么规矩,也不敢问他为什么要答应昱枫。

小叔叔说我行动不便,无法在母亲面前尽孝,他会替我看好母亲,所以他天天都会去我娘家,替我打探母亲的病情。

我心里虽然担忧母亲,但是听小叔叔说母亲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也逐渐放了心。

这天,婆母遣人来唤我,说有些话想对我说,我欣然前往。

婆母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有这样一户人家,父亲薄情寡义,母亲柔弱无用,在得知夫君有负于自己后,选择一死,抛下了九岁的儿子。

母亲死后,九岁的孩童没了父母的庇护过的很是孤苦。

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是常事。

就在孩童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认识了邻家的阿姐。

阿姐比他大五岁,会温柔的对他笑,每天都会给他带好吃的,还会给他做新衣服。

阿姐的父母也是好人,他们见孩童可怜,就将孩童接到家里抚养。

阿姐家富裕,多养个孩子于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孩童渐渐长大,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年。

他的生父多年来膝下无子,眼见少年越发出类拔萃,就动了将他接回家来继承家业的想法。

少年自然不同意。

可是他父亲却眼神毒辣的看出他对阿姐有情,非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少年慌了,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没想到却被生父看出来了。

生父威胁他,如果不跟他回家,就将这事宣扬出去,坏了阿姐的名声。

这时候的少年,虽然优秀,但毕竟阅历尚浅。于是,他向生父妥协了,答应跟他生父回家。

少年的父亲见少年听话,许诺少年,待他掌家族大权那日,就去阿姐家提亲求娶,少年欣然应允。

少年离开阿姐家那日,阿姐哭了很久。

可是为了将来的幸福,少年不得不离开。

跟父亲回家后的少年,成长的很快,可是他再快,也没快过阿姐订亲的速度。

阿姐说起自己的婚事很害羞,可是少年能看出来,阿姐是心甘情愿嫁给那人的。

少年很痛苦。

他私下很多次去找阿姐即将嫁的人,那人很好,比他好。

他不忍心让阿姐痛苦,所以只能让自己痛苦。

阿姐大婚那日,他还是没忍住,他告诉了阿姐自己的心意,问阿姐愿不愿意跟他走,可是他的阿姐只当他是弟弟。

从那之后,他似乎就把阿姐当阿姐了。

直到阿姐生了个女儿,他以叔叔的身份隔三差五去探望阿姐的女儿。

阿姐以为,少年不过一时糊涂,她跟他说清楚后少年应该就清醒了,所以他去看自己的女儿,阿姐并未拒绝。

女儿八岁那年,出了意外。

阿姐夫妇带着受伤的女儿四处求医,少年也掌握了家里的所有权势,他不忍阿姐辛苦,动用自己的关系帮阿姐找大夫。

阿姐的女儿十五岁那年,他终于找到了一定能救好阿姐女儿的大夫。可是,看着愈来愈像阿姐的侄女,他有了私心。他对小侄女一向用心,少女眼中一日更甚一日的倾慕他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

小侄女到了嫁人的年纪,可是却没人上门提亲。他故意找了些阿姐一定看不上眼的少年去阿姐家,为了让阿姐开心,也知道阿姐不会将女儿嫁给这些人。

侄女十八岁那年,他向阿姐提亲了,求娶的是阿姐的女儿。

阿姐起初震怒,可是看着女儿欣喜的表情,她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

少年长大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着心爱的女子嫁给他人,他一步一步的算计,将酷似阿姐的侄女娶回了家中。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我和小叔叔住的院子的,临走前,婆母对我说“娇娇,若你得空,不妨去阿烁的书房看看。”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让我千万不能去小叔叔的书房,可我的手却忍不住,推着轮椅径直向小叔叔的书房去。

伺候的下人不敢拦我,我推开门,看到一幅幅装裱好的画像挂满了书房。

画中或嗔或怒的女子明明是我,是他向我许诺等到白发苍苍后再来看的时候作的画。

我和母亲相貌十成十相似,唯有一双眼睛不一样。

我是含情的桃花眼,而母亲却长着一双温柔的杏眼。

墙上挂着的画像,仔仔细细去看,却都长着像母亲一样的眼睛。

何其可笑!

我愤怒的砸了他书案上的所有东西。

砸累了,我喘着粗气流泪,半掩的抽屉边,露出被磨砂的快要褪色的书简。

我鬼使神差的打开抽屉,掏出书简去看。一笔一划,尽是少年心事。

自从明白我的心意后,每次看到阿姐会喜欢的东西我都不惜代价拿到,以后去阿姐家下聘的时候,我就带着,告诉阿姐,这些东西都是我一件一件搜罗到的,阿姐一定会很欢喜。

阿姐喜欢四处游玩,我一定要多努力,将家里的事情打理好,以后才有时间带阿姐去游山玩水。

阿姐喜欢扶桑花,我在院子里种了一片,若是她能看到,一定会很欢喜。

阿姐喜欢秋千,别院里,我亲手做了一架秋千,可是阿姐永远不会去了。

阿姐要嫁的人很好,我决定放手了······

原来自始至终,在小叔叔眼里,我不过是个替身。

我的心上人,我曾以为世上最懂我的小叔叔,他深爱的人从来都是我的母亲,他的阿姐。

我觉得很恶心,扶着桌呕了许久,眼泪鼻涕掉下来,我顾不上擦。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恶心,可是再恶心,也没有眼前这个人恶心。

他神色慌乱蹲在我面前,还想哄骗我“娇娇,这都不是真的······”

我抬手用足力气甩了他一巴掌,狠狠骂道“畜生!”

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再待,我推着轮椅,找到桃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桃儿推着我回了家,我先回自己的院子梳洗了一番,这才去找昱枫。

见到我来,他似乎有些惊讶,我开门见山问他“药王谷的规矩是什么?”

昱枫见我通红的眼角,十分识相的没有跟我抬杠“就是救一人,另一人得跟我回药王谷当药人啊。”

我问他“我母亲的病如何了?”

他十分得瑟的自夸“本少谷主亲自出马,自然是没事了,再按方子吃几副药就能恢复如初了。”

我点头,对他说“你赶紧去写方子吧,我去收拾些东西,一会咱们就启程。”

我回房,写了向父母辞行的信,写了一封和离书,放在桌上。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的母亲。

桃儿坚持跟我一起走,我想了想,带上了她。我们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盘缠跟昱枫悄悄从后门溜出府。

租了最快的马车,出了城。

起初我们坐的是租来的马车,后来,昱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马车,亲自驾车带着我和桃儿。

我们走了三日三夜,昱枫终于说到了。

药王谷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他的入口隐蔽,且布满机关陷阱,外人轻易进不得。

马车东拐西拐,绕了许久,终于进了谷内。

我和桃儿累的不行,昱枫也是刚进谷倒头就睡。

很快有人来迎接我们,我和桃儿沐浴过后,美美睡了一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早有美貌女子端来膳食。

“姑娘,我家谷主有请。”吃饱喝足,我放下碗筷,跟随引路的女子去见药王谷谷主。

此间地势平坦,一路行来,我的轮椅畅通无阻。到这一步,生死尽数掌握在他人手中,我反而生不出忐忑的心情。他要见就见,要杀就杀,总归如今我心已死,这双腿也残废,再活着于他人也是拖累。

谷主居住的地方很是幽静,一路花草环绕,美不胜收。

我在心里暗忖:少谷主都那么大了,谷主竟然还这么有闲情雅致,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

“谷主,人已带到。”引我来的女子出声打断了我的猜测。

花开灼灼的桃树下,一男子负手而立。

他转过身来,桃花都黯然失色。墨发白衣,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以前我以为,小叔叔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我讶然“药王谷的谷主为何如此年少?”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笑道“谁规定谷主一定得是老子,少谷主一定得是儿子?谷主是哥哥,少谷主是弟弟就不行吗?”

我哑口无言。

他轻声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枝桃花递给我“有没有被我的出场惊艳到?”

“啊?”我头有点疼。

“谷主,请问药人是需要做什么?”我实在不想听他问无聊的问题。

他却不说话,俯身盯着我,目光缅怀。

我受够了,以前小叔叔这样看我,我觉得他是心悦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如今再见到这种眼神,我不会再自作多情了。

“敢问谷主这又是在通过我怀念你哪个心上人?”我这话说得有些刻薄。

他站直身子,背对我,幽幽一叹“我在看我师妹,我的师妹,也像你这样美貌。她自小双腿残疾,总是想着轻生,我救不了她,看见后面的断崖了吗?她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我八岁坐上轮椅,十八岁遇见负心人,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自尽。

“你一定也非常想了结自己的一生对吗?傻姑娘,生命属于你一生只有一次,你要珍惜。只要坚持,你就会发现,明天会更好!”药王谷谷主双手握拳,似乎在宣誓。

我:……

长得好看的男人是不是都有病?

“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进行心理治疗!对了,以后不要叫我谷主,叫我谷主大人!”他在喋喋不休。

我:……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以后叫我昱林就好。”

昱林说,他是从什么二十一世纪穿回来的,不是我们这的人。还说他一直对什么心理学感兴趣,所以在找病人研究。他的上一个病人是她的师妹,他的师妹因为天生双腿残废郁郁寡欢,任周围的人怎么劝说都不管用。在她十五岁那年,选择跳崖结束了她的生命。昱林对此感到十分痛心,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劝住师妹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我们回来的路上,昱枫已经飞鸽传书将我的事情告诉了昱林,昱林觉得遭受打击的我一定内心痛苦,所以他要提早对我进行心理治疗,以免他师妹的惨剧再次发生。

排除偶尔间歇性的疯症,昱林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人长得俊美,身为谷主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还会讲话本子。

他的脑海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本子,隔几天又会更新一个新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他讲叫贝多芬的乐师,很有才华,双耳失聪却能谱写弹奏最悦耳的乐曲;他讲叫霍金的大学士,全身瘫痪仅靠三根能活动的手指完成了一部又一部研究著作。

他也讲爱情,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司马相如后来得皇帝赏识,打算休妻,可是卓文君回了一封数字诗,成功打消了司马相如休妻的念头。

昱林说,我小叔叔这样的,在他们那叫“渣男”,而渣男的下场,往往是不得好死。

我虽然怨恨小叔叔,可我也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一个人孤独寂寞的活下去。

有昱林陪着的日子过得很快,时间就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悄悄流逝。

一年过去,我的腿在昱枫的治疗下,已经每天都能站起来一会了。

昱林给我做了一副拐杖,我撑着拐杖,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转一圈。

外人肯定不知道,药王谷医术最高的人并非谷主昱林,反倒是他弟弟昱枫。桃儿对医术很感兴趣,昱枫夸她极有慧根,所以收她当了小徒弟。

自打我的腿渐渐有了好转,昱林就改为劝说我要对爱情保持信心。

他说韩烁这种渣男,大概率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幡然醒悟,觉得他爱的人其实一直是我。让我以后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深以为然。

我早就说过,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这些日子,对于小叔叔,我早就放下了。

我想,可能我也并非特别爱慕他,只是那时年少,因为身体有疾极少接触外人,而我能接触的人中,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小叔叔的深情我不敢苟同,他的爱情太过自私,除了未曾破坏我父母,他伤了所有人的心。

最近这些天,昱枫带着桃儿出谷去采买药材,闲得无聊的昱林寸步不离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吵得我头昏脑涨。

以往有昱枫和桃儿分担火力,我倒是没觉得昱林聒噪。他们这一走,我恨不得缝上昱林的嘴。

许是听到了我的呼唤,昱枫和桃儿终于回来了。

除了带了一堆药材,他们还带回来一个血淋淋的人。

我撑着拐杖去看热闹,见了躺在床上的人后,严重怀疑昱枫救人是不是纯粹就看颜值。

药王谷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昱枫外出顺手救回来的,个个都是俊男美女。

昱林看着有些苦恼,一向聒噪的他反常态的没有说话,盯着奄奄一息的人皱眉沉思。

我好奇的凑上去,问他“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

昱枫和桃儿也停下了施救的手,动作一致看向昱林。

昱林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闭上眼睛“这个人······是不是长得比我更帅?”

······

昱枫和桃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继续施救。

我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气,杵着拐杖一步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昱林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娇娇,你别走啊,你说说,我和他谁更帅啊?”

我充耳不闻。

被救回来的人是第三天夜里醒过来的,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血淋淋的躺在药王谷门口,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

昱枫花费三个月时间治好他的伤,却查不出他为什么会丢了记忆。

昱林为他取了个名字,叫言慎,取自谨言慎行。他觉得言慎之所以会伤得那么严重,肯定是因为平时太过猖狂,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要谨言慎行,小心做人。

言慎并未反对。

言慎伤好后,为了躲避昱林的聒噪,昱枫桃儿我们三人经常逃到言慎这里来避难。

昱林认为言慎长得比他好看,他平日不想看到言慎,所以非必要,他是绝对不会踏足言慎的院子来的。

而言慎,果真应了这个名字,除了我们问他话,一般他都保持沉默不开口。

昱林和言慎,一个聒噪一个沉默。

这也导致整个药王谷出现两种极端的情形,有昱林的地方,吵吵闹闹叽叽喳喳,有言慎的地方,大家正襟危坐大眼瞪小眼。

当然,也有例外。

昱林编好新话本的时候,我们会齐齐聚在昱林院里,听他讲故事。起初,昱林要求言慎侧对着他,后来,他又说言慎的侧面更帅,要言慎背对着他。

为了听故事,我们都一一照做。

自打言慎加入我们听故事的队伍后,昱林的风格就变了。以往讲的多是缠绵悱恻的爱情,不然就是励志的伟人生平。自打有了言慎,他讲的故事就变成了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某某地方杀人抛尸、某小姐被掏心而亡······

昱枫桃儿我们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唯有言慎面不改色,稳如磐石。

如同常人一般行走的这一年,我二十一岁。

在药王谷待了整整三年,没有一日不舒心。

最近昱枫和桃儿又出谷去采买药材了,昱林扎了两只风筝要我同他一起玩,我欣然应允。

昱林的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但我的风筝却飞的又高又好。

我扭头嘲笑他,却撞进了一人怀中。

是言慎。

我闹了个大红脸,急忙后退,不小心绊住了自己,向后倒去。

本以为会摔在地上,不曾想是言慎接住了我。

他面无表情的搂着我,对我说“小心”。

我急忙道谢。

昱林跑到我身边,狠狠瞪了言慎一眼,轻声关切的询问“娇娇,可有何处伤到?”

对于他两之间的眉眼官司,药王谷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更严谨的说,是昱林单方面的敌意。

我冲他摇头,表示没事。

此间风波暂告一段落。

第二日,昱林又来找我,说寻了个好玩的去处,要我一定跟他去。

我被他烦的没有办法,只好放下手中书简,随他一道出门。

昱林这个混账,竟是带我来爬树的!

看着面前的大槐树,儿时坠地的记忆被唤醒,我的脸色瞬间苍白。

昱林拉住我,对我说“娇娇,只有战胜恐惧,你才是真正获得了新生!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坐在树干上,我望着下方敞开怀抱鼓励我往下跳的昱林,很是不理解。

我怎么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呢?

看看昱林那小身板,我抱着树干的手环得更紧了。

“娇娇,你信我,我一定会接住你的!”他冲我喊。

我坚定的摇了摇头。

“娇娇,来吧,跳吧,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你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机和力量!”他不死心。

我犹豫了一下,问他“你真的能接住我吗?”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接住你!”他抬起手掌,向天发誓,

我闭上眼睛,纵身一跃。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摔就摔吧,大不了再摔断一次腿,昱枫还能治好我。

我落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中,他的大手环住我的腰,将我稳稳的揽在怀中,让我感到安心和放松。

是言慎。

我们落地后,他仍是面无表情,语气却带着愤怒,他斥责我和昱林“胡闹!”

昱林不甘心的回嘴“你懂什么!”

然后,言慎揍了昱林一拳。

昱林傻了,我也傻了。

晚间,昱林顶着肿的老高的脸来同我道歉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毫不在意的冲他挥挥手后,我继续发起了呆。

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言慎。

想起他冷清的眸子,想起他俊朗的外表,想起他简洁的话语,想起他宽厚的胸膛,想起他有力的手臂,想起他接住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我······

我猛拍了一下桌子,站直身子惊讶道“言慎会武功?”

昱林被吓了一跳,看向我的表情有些懵。

我懒得跟他解释。

起身跑着去找言慎。

“言慎你在吗?”我努力克制内心莫名的欣喜。

“在,稍候。”言慎似乎在沐浴。

隔着门,听见屋里传来的水花声,不知为何,我脸红了。

是不是有些莽撞了,我在心里踌躇,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言慎的动作很快,我不过略等了一会,他就打开了门。

果真是在沐浴。

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衣服也像是匆忙穿上的,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因为沐浴的缘故微微泛红,清亮的眸子氤氲着水汽。

虽然不合适,但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指着他的滴水的头发问道“你要不要先去擦一擦?我不急的。”

言慎摇头,看向我“没关系,你······找我何事?”

“啊······我就是来问问,你是不是会武功?”我想到正事,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言慎沉默了一会,点头承认。

我很开心,拍着手问他“那真是太好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一点以前的事情了?”

言慎看向我,突然问“你希望我想起来以前的事吗?”

我愣住了,喃喃开口“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或许你就不会这么不开心了啊,你现在,笑都不爱笑的······”

“你在关心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言慎的眼中似乎带着笑意。

“你心悦我?”他问。

没等我开口,他肯定道“你一定是心悦我的,我能感受到。”

“我觉得,我也是心悦你的。每次见到你,这里都跳的很快。”言慎捂住胸口。

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有人明明确确的告诉我,他也心悦我。

我心乱如麻,只能落荒而逃。

我学着言慎的样子,捂住胸口,果真跳的很快。

这就是心悦吗?

对小叔叔都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很困惑,于是我决定去问问昱林。

昨晚一夜没睡,我顶着黑眼圈去拍昱林的门。

看到我来,昱林开心坏了,将我安置在椅子上就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我赶忙开口问“昱林,你这里跳的很快过吗?”我捂住胸口“如果见到一个人,这里跳的很快,是不是代表我心悦他?”

昱林愣了愣,露出缅怀的神色“我们那叫喜欢,想当年,追我女朋友的时候······”

无非是他轰轰烈烈的往事,我选择性屏蔽。

喜欢就是欢喜,欢喜就是心悦。

我喜欢言慎,言慎也喜欢我。

内心的欢喜满的快要溢出来了,我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我要去找言慎,告诉他: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心悦你!

昱林看起来有些愤怒,可我顾不上他,我提着裙角欢快的跑向言慎的院子。

“言慎,开门!”我气喘吁吁的拍他的门。

很快,言慎打开门走了出来。

我平复一下呼吸,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言慎,我是真的心悦你!”

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言慎勾起唇角笑了,我看着,感觉心里有花开的声音。

我和言慎在一起了。

我问他“阿慎,我是合离过的女子,你知道吗?”

言慎低头学着我的样子在我脸颊落下一吻“我醒来第二日,昱林就告诉过我。”

这该死的昱林,不仅话痨,还是个大嘴巴!

我欲哭无泪。

“你不介意吗?”我继续问。

“那个人,眼瞎!”言慎抿唇,带着不悦。

我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扣。

昱林突然变得十分和善。

见到言慎他甚至还能淡定微笑,我啧啧称奇,问他缘由。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他名草有主,以后再也没有跟我竞争谁最帅的权利了,我对他自然也就没了敌意。”

这就是你们来自二十一世纪男人的脑回路吗?我不理解。

不过这是好事,我自然不会扫他兴。

我夸他“昱林,今天一看,你果然又帅了不少!不信你问阿慎。”

牵着阿慎的手紧了紧,阿慎心领神会,含笑盯着我,点了点头。

收到来自于曾经对手的肯定,昱林开心的像个二傻子。天天拉着我们讲夫妻相处之道,听得我常常面红耳赤,阿慎倒是神色认真。

我和阿慎感情愈发好了。难得昱林不在的时间,我们就待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情,不用刻意找话说,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心满意足,接着做自己的事情。

昱枫和桃儿终于回来了,这次没带伤痕累累的人,却带回来“我父母病重”的消息。

想到三年没有回去,我有些忧心。阿慎握紧我的手,安慰“不要担心,我们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昱枫和桃儿自是要去的,他们风尘仆仆的刚回来,又开始收拾行李。阿慎也是要去的,我想带他回家,见父母谈婚事。

没想到昱林也要去!

昱林说,我们都走了,留下他一个孤零零的,他害怕寂寞。

桃儿翻了个白眼,怼他“以前我们没来的时候,师父出谷,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昱林一脚踩在凳子上,抬手一捋额前碎发,做出一副沧桑模样,叹息“你不懂,你还小,感受过热闹后,你就再也无法享受孤独。”

……

我们启程的时候,昱林终是缠着我们跟我们一起走了。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当初我严词拒绝他,他是不是就能活得好好的?

因为着急,一路上我们并未停留,赶到家的时候,是个黄昏。

父亲母亲身体并无恙,正准备用晚膳。

听到丫鬟惊呼“小姐回来了!”父亲母亲急急扑向门口。

见到亭亭站立在院中的我,母亲潸然泪下,就连父亲都红了眼圈。

虽然我们都没说出口,但是彼此心里都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会在心里纯纯粹粹的把自己当成我的父母,而并非“罪人”。

我摔断腿那天开始,他们从未原谅过自己。如今,我好了,他们终于放下心结。

我们一起用了晚膳,席间,父母只一个劲追问我这些年可有吃苦。

听到我被照顾的很好,他们终于放了心。

昱林嘴甜的很,哄得我父亲母亲笑个不停,饭桌上始终都是其乐融融的状态。

谨慎起见,用过膳后,我还是请昱枫再帮他们把把脉。

昱枫摆摆手,把过脉后开了几幅安神的药方,告诉我父母身体很康健。

翌日。

我带着阿慎去见父亲母亲。

当我说,我要嫁给阿慎的时候,母亲神色很奇怪。

“你是说,当年你辞行的信是在家中写下的?”母亲问。

“有何不妥吗?”我奇道。

父亲叹息,拍了拍母亲的肩“还是我来说吧。”

当年我和昱枫小桃离开后不久,小叔叔韩烁带着我辞行的信件来找了父亲母亲。

母亲觉得是她害了我,更是愧疚。

小叔叔跪在他们二老面前立誓:一定会找到我,好好地将我带回来。

这些年,小叔叔一直在找我。

至于我说的合离书,父母都说不曾见过,小叔叔甚至没提我和他已经合离的事。

怎么会这样?

我脸色苍白跨出父母的院子。

阿慎扶着我,眸中是浓浓的担忧。

我心中陡然一紧,看向他,语气带着哭腔“阿慎,你信我,合离书我真的写了,小桃也知道这事。”

阿慎抱住我,安抚道“我自是信你,此事有异,回去商量。”

阿慎、昱林、昱枫、小桃我们五人围成一团。

阿慎敲了敲桌子,语言简洁“消失的合离书、父母病重、韩烁立誓,可疑。”

昱林赞同的点头。

桃儿为我作证“小姐肯定是写了合离书的,我当时就在旁边!”

昱枫撑着下巴回忆“当时我们是在一家药材铺看到的娇娇姐父母病重的告示,问了药铺的老板,他说是东家让张贴的……”

种种线索直指韩烁。

我起身,看向阿慎“我去韩府,找他问清楚!”

阿慎亦起身,他说“我陪你一道去。”

马车缓缓驶向韩府,阿慎的手紧紧牵着我,我只觉得无比安心。

小叔叔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他看见我,欣喜若狂,疾步向我跑来。

阿慎及时挡在了我面前。

小叔叔原本欣喜的表情寸寸龟裂,他眼神阴翳,盯着阿慎问“你是谁?”

阿慎抬起我和他紧扣的手指,语气缱绻“我心悦娇娇。”

我心中欢喜,上前一步,跟阿慎并排站着,冷声质问“小叔……韩烁,我放在屋里的合离书和辞行信是不是被你拿走的?还有,我父母病重的消息,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自然是我。合离书我没有签字,到现在,你仍然是我妻子。那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以后少带回家!”韩烁目光阴毒的看向阿慎。

“韩烁,自我知道真相那天开始,我们就没有可能了。我真心待你,你却把我当替身,还是把我当我母亲的替身,你觉得我还会原谅你吗?”想起不堪的往事, 我神色痛苦。

韩烁突然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娇娇,你不要信那个贱人的话!她记恨我母亲,觉得是我母亲害死了他儿子,所以才会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不要相信她。我已经杀了她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还有我父亲,他不配当父亲!这种人就不该活在世上。娇娇,你回来,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对你好的。”

我震惊。

他竟如此残忍?连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

“韩烁,你可以说婆母是在骗我,那你书房的画像,你一笔一划亲笔写下的少年心事呢?难道这些你也能否认?”我讽刺道。

韩烁眼中含有泪光,他看向我,目光痴狂“可是娇娇,这几年,我想的一直是你,入我梦来的也一直是你!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闭嘴!”我打断他的话,只觉得恶心和难堪。

因为我离开了,所以幡然醒悟爱的是我了?

他将真诚待他,温柔体贴的阿姐置于何处?又将三书六聘,八抬大轿的妻子置于何处?

我为曾经的自己和母亲感到不值。

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我和母亲真是不幸。

“韩烁,婆母说,当初你明明已经找到了能救我的大夫,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他救我?”我想起往事,忍不住追问。

“那个贱人懂什么!娇娇你这么美,要是治好了你的腿,你就会爱上别的男人!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目光凶狠至极。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地上跪着的这个男人。

我当初是怎么会觉得他光风霁月,英俊不凡的?

他现在的模样,让我觉得丑陋和可怕。

无意再跟他争论,我冷声问“合离书呢?你拿出来,签上字,以后我们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

韩烁怔怔看了我半晌,突然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神色阴毒“你也是个贱人!不过离开三年,你就有了野男人!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乖乖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着我让你回到我身边……”

阿慎再也无法隐忍,挥拳砸向韩烁的脸。

我不明白这三年,韩烁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我和阿慎回了家,我觉得很累,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韩烁怎么让我后悔。

阿慎原名凤卿,是江湖第一世家的公子。

当初他之所以会伤痕累累的昏迷在药王谷门口,是被仇家追杀的。

韩烁在我们进城那天就得到了消息,他早就查到了阿慎的身份。

他将阿慎的身份信息透露了出去,还将药王谷谷主同阿慎在一起的消息也透露了出去。

此刻围在我们面前的黑衣蒙面人,是来杀阿慎抢昱林的。

我们这边,只有阿慎和昱枫会武功,如何斗得过他们?

一阵刀光剑影,我甚至都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出招的,就看见昱林挡在了阿慎面前,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刀刃,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袍,也染红了阿慎的眼睛……

“哥!”

“昱林!”

我和昱枫惊呼,跑到他身边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慎杀红了眼,愤怒支撑着他将蒙面人一个一个全部杀光。最后,他也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昱枫将怀里的药丸掏出来,给阿慎和昱林一人喂了一颗。

阿慎仍在昏迷,但是神色不再苍白,昱林看上去精神也好了很多。

“娇娇,”他握住我的手“对不起,当初,我劝你从树上跳下来,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能接住你。幸好言慎接住了你,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

“我是个胆小鬼,我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我亲耳听到我女朋友跟我妈在我耳边说我的腿残废了,我不敢醒。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残废的我自己,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师妹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太绝望了。那一刻,我觉得我也应该早点去死,不然我会一辈子拖累我妈和我女朋友。”

“可是我真差劲啊,我连去死的勇气都没有。我以为活着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我遇到了你……娇娇,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是你,让我觉得,就算失去了双腿,活着也有意义……”

“你们不用为我感到担心,系统提醒过我,我今年一定是会死的。在这里死了,我才能回我该去的地方。我妈和我女朋友等我太久了,我要回去找她们了。”

“昱枫,老弟,好好当你的谷主。娇娇,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昱林交代完,闭上了眼睛。

他的话,我们有很多没听懂。但是不难听出,他应该是回家了。

看着安静躺在床上,嘴巴闭的紧紧的昱林。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虽然他说他是回家了,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以后,再也见不到爱笑又爱说话的昱林了。

以后,再也听不到他讲的奇奇怪怪的故事了。

以后,再也不能拉着他到处疯玩了。

我好难过。

这一切,都怪韩烁!

要是没有他,昱林不会死,阿慎不会受伤。

都怪他!

我跟昱枫要了能迷晕人的药,悄悄跑回了韩府。

我跪在地上求韩烁能原谅我,我愿意回他身边。

韩烁看起来很满意。

他把我抱在怀里,亲我脸颊。

我忍着恶心,端着下了药的茶给他。

我笑着看他将茶一饮而尽,然后昏倒在桌边。

我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然后端起一旁的椅子狠狠砸向他的腿。

昱枫给的药效果真好啊,我看着他的腿下有鲜血漫出,我看着椅子的腿都被我砸断了,他还是没有醒。

我没有管他,整理好衣服往他的书房走。

这一刻,我无比感谢他这些年来,一直让他府里的下人时刻谨记着我是他的夫人。

我遣散了他府里所有的下人,并将他们的卖身契通通还给了他们,还支付了他们很多银钱。

拿着韩烁的私印,他开的铺面,酒馆……全部被我卖了个干净。兑换的银票,我全部分给了路边的乞儿,年迈的大娘……

短短三天,除了所处的宅子,韩烁什么都没剩下。

昱枫说,这药药效是三天。

我支着下巴等韩烁醒过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了。

他悠悠转醒,看到我,他目光中带着惊恐。

他想后退,可是他的腿已经废了,他连挪动都做不到。

我兴致很好的喝了一口茶,慢慢将如今的他身无分文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骂我是毒妇,我笑着接受了。

我把他锁在了屋里,安排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每天给他送饭。

然后拿着他的私印,在我写下的合离书上盖了章。

合离书是我在他书房找到的,他画的母亲的画像和写的书简,被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好我的小叔叔,不让他死,不让他病。

我会让他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痛苦和后悔是什么滋味。

我踏出韩府的大门。

府门前,我的心上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看见我,他向我伸出手,唇角上扬,就连眼睛都带着笑意。

我提起裙角,唤一声“阿慎”,飞奔着扑进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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