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朋圣
我六十岁退休后,又在民营企业工作了十三年,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休息。照理说,赋闲是好事,我却烦躁不安。老伴生日那天,向来不喝酒的我从储藏室里找出一瓶茅台,叫老伴炒了三个菜,二人对饮起来。老伴也从来不喝酒,我说:“汪娟,咱俩结婚五十多年了,酸甜苦辣咸什么事没经历过,可就是没喝过酒。你不是血瘀吗,这酒可是全国名牌,喝二杯舒筋活血。” 汪娟经不住劝,竞一连喝了三杯。她醉了。我慢慢地扶着汪娟躺到床上,给她脱了鞋,两团粉红色的碎花映入我的眼帘,原来汪娟的袜子破了,脚后跟上补了两个碎花布补丁。我的心一颤,泪水瞬间充盈了眼帘,思绪也飞回了那个难忘的年代。
公元一九四七年农历六月初三,正是三伏时节,太阳把大地烤的一片金黄。十二点十八分零三秒,在山东省青州市东郊一个叫张晁村的一家农户小院里,一个小男孩很不情愿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哭声哄亮,浑身通红,额头格外地大,脸的右边有一块红色朱砂记,胖的就像个肉墩子。母亲陈氏生他遭遇难产,热的昏死了过去。她男人在外地谋生不在家,多亏了公公把她放到罗筐里,用马驮到了广德医院,这才捡回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小男孩热的满脸都是红疙瘩,母亲流着泪,紧紧地抱着这个自己用命换来的儿子,格外疼爱。爷爷也喜欢这个男孩,给我取名二楞。我的出生打破了张家一门单传的格局,张家从此开始兴旺。
我从小就跟母亲睡。三岁那年,母亲又安了一张床,对二楞说;“都快成大人了,自己睡一张床吧。”二楞说,“分开睡,睡不着。”母亲就给我讲二十四孝的故事,母亲讲着讲着就哭了,我也跟着哭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进入了梦乡。我上有二个姐姐,一个哥哥,后来母亲又给我生了一个妹妹。
八岁那年,我上学了。那天他来到学堂,同学们还没来,只有班主任杨老师在擦桌子,我就拿起条帚扫地,他干活卖力,一会儿脸上就冒汗了。班主任记住了二楞,我当了班长,后来又载上了红领巾,当上了少先队的大队长。再后来上了初中,二楞入了共青团,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学生会主席。一九六六年四月,我被选送到一家机械厂工作。厂党委看了我的档案,不到一年就给了我会计、政工科长和团支部书记三个岗位。我忙了,工作之外,还带领全体团员青年学雷锋。一年到头,也不休一个班。
二十岁那年,我结婚了。妻子汪娟虽是同村,却没见过几次面,谈不上自由谈恋爱,只因二楞的爷爷和汪娟的爷爷是世交,两家爱好成亲戚。订亲那天,汪娟来了,白净的脸上有一双似会说话的大眼睛,她上身穿一件淡绿色衬衫,下身穿一条米黄色休闲裤。一头墨黑的秀发散发着青春活力。我看见,心中一亮,说:“早上好啊!”汪娟也说:“早上好!”我骑着一辆金鹿牌大轮自行车,带着汪娟往返八十里路,去了趟城里的偶园,偌大的园里花儿竞相开放,着实是“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粉的像霞”:桂花是那么素雅、那么大方,又充满生机;牡丹花更是色彩斑斓,有大红的、有粉红的、还有深红的,最好看的是紫红的。汪娟说:“花真美。”我说:“花再美,也比不上你美。”汪娟刹时羞红了脸。我牵着汪娟的手爬了假山,还护着汪娟学会了骑自行车。中午,我买了一斤天津蒸包,二两花生米递到汪娟面前,又给汪娟倒了杯水,说:“你吃吧。”汪娟道:“你也吃啊。”我说:“你吃饱了我再吃。” 汪娟问:“为啥?”我说:“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和对象去领结婚证。
到了中午,由于早晨饿着肚子,又骑了一上午车,他买上饭就先吃了,她对象就在一旁看着他。等他吃完,他对象说,咱们离婚吧。男方不解,问为啥呢?女方说,我不爱你这样自私的男人。”我说:“我的朋友就这么离婚了,我也怕。”汪娟笑道:“我可没这心思,你也快吃吧。”下午,我和汪娟买了二对紫红色的绣着鸳鸯的枕巾,二对红包袱,还有袜子等一些日用品,就回家了。结婚的那天,我觉也没顾得睡,忙前忙后忙里忙外,我把马车上布置的红花一片,还新买了地毯,又把爷爷养的白马套上。白马刚洗了澡,我给它系上了红色彩带,还给马脖子上拴了两个铃铛。我的小叔赶车三十多年了,为了安全,亲自赶车去接侄媳妇。我在大门外焦急地等待着,本村前后街,不过个把小时的路程,我却觉得时间那么漫长。终于等到新娘来了,我的心里却像有一个小鹿在不停乱撞。闹洞房的人特别多,一直折腾到凌晨二点多才渐渐散去。我困得要命,回到屋里要睡觉。“这就是和我厮守一生的男人吗?”汪娟怔怔地看着我。
我也看了汪娟一眼,不知道女人心里想的什么。我说:“你也睡吧”,连衬衣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汪娟没睡,她理了一下头发,仰起脸说;“你是太监?”我说:“我不是,你见过太监啊?”汪娟道;“见过。”我说;“叫什么名字?”汪娟说;“二楞。”我愣了一下,睡意消散。我猛地坐起来,一把把汪娟揽到怀里:“我不是太监,我怎么是太监呢?”她偎在我怀中,发着抖,呓语般地说:“你能对我好一辈子吗?”我搂着她,说道:“那当然,这世界上,我只爱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你。”她哭了,我把她抱得更紧。窗外,夜静悄悄的,看门的小花狗也不叫了,只有那圆圆的月亮睁大了眼睛,透过窗棂偷看着我们……
说到这,不得不提我心灵深处的一个秘密。从小到大,有不少姑娘曾向我表达过爱意,我也曾动过心,和一个同学成了恋人。有一次,我跟母亲提起过,母亲说:“二楞,娘心里有数,一定给你找个好的”。我说:“娘,我是你生的,就听你的吧,只要你高兴,我就很幸福。”至于为啥找本村媳妇,这要从我的家乡说起。
自青州沿着309国道向东20公里,路北边有一个石碑:沈家庄,从沈家庄向北一公里就是二楞的家乡——张晁村。张晁既是一村名,也是人名,没有人知道他生在哪朝哪代,卒于何年何月。小时候只听母亲讲过关于张晁的故事,张晁是个大财主,腰缠万贯,但他又节约得要命。有一天,他背着粪篓去拾粪,碰到一个要买芝麻的商人,“大爷,您知道这村里面谁家卖芝麻?”张晁说;“我家有点儿。”商人说:“有多少?我买三百多斤呢。”张晁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商人跟着张晁回到家里。张晁打开了西屋三间仓库,“哎哟,全是芝麻!”商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商人买好了芝麻要走,张晁却杀了鸡,蒸了馍非留商人吃饭不可。恭敬不如从命,商人吃肉也吃馍,张晁却吃高梁煎饼,里边夹上一根葱叶,还不住地用手沾一点唾沫,沾地上掉下的芝麻粒吃,他咬一口煎饼往下抽一下葱叶,煎饼吃完了,那根葱叶儿还完好无损。这就是张晁的待人接物,也是张晁村世代传承下来的为人处世之道。
张晁村共有一百来户,不足千人,算不上是个大村,但“三多”却是出了名的。
一是湾多。全村大小湾13个,面积约2万多平米。为啥这么多湾呢?这还得从张晁说起,据说他家养了99头牛,这13个大湾是张晁给他家的牛垫栏挖的。有一天,长工们到湾里饮牛,左数右数都是100头。怎么多了头牛呢?张晁知道了这事,说:“谁家的牛跑来了,快把它赶走。”第二天,长工们饮牛的时候,重新一头一头地数,忽然,他们发现了一头两个颊上系着一块红绸子的大黄牛。长工们举起鞭子驱赶,但鞭子还没落下,那头牛就一阵风似的朝西南方向跑了。从此,张晁家里逐渐败落。这事是真是假暂且不提,但有十三个大湾却是事实.张晁村人聪明,也踏实卖力,他们在湾边栽了杨树和柳树,在湾里养鱼虾,种莲藕,干起了营生,此后相当长的时间,一走进张晁村,人们都会惊叹于杨柳成行、碧波荡漾的美景。
二是美女多。也许是因为水多的缘故,滋养了这里的人。张晁村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那眉眼儿,那樱桃小口儿,一个个亭亭玉立,就象那湾里的荷花,不是仙女,胜似仙女。
三是当庄亲戚多。张晁村的姑娘俊是出了名的,引得许多外村的优秀小伙子来提亲。但就算如此,仍有约三分之一的姑娘不愿离开从小生长的故里,嫁给了本村男人。
我的家就在村子的正中央。前边是东西中心大街,大街的南面是全村最大的湾,家东边是南北中心大街,向南1公里直通309国道。家东西南北各有三间房子,是一个完整的四合院落,栏在西南角,大门口在东南角。家门前有一棵大笨槐树,每到开花的时候,就像一大片金黄色的花海,引来无数的蜜蜂和蝴蝶,煞是好看,树下有一块长一米,宽零点八米,高零点八米的上马石。二门子旁种着一棵茶碗粗的金银花树,花开时节就像挂着一个个黄白色的小灯笼,在绿叶的衬托下,微风一吹上下窜动,送来阵阵清香。影壁墙前,一株株翠竹映带左右,四季长青,哪家的小孩子上火了到我 家采一把竹叶和金银花泡水喝,比看医生都好的快,还有那槐花和槐米都是宝。家里院子中央有一棵梧桐树,又高又大,像把擎天大伞,夏天坐在树下,比有空调还凉快。树的最顶端还有一个鸟窝,加上大门楼里的燕窝,一年四季,悦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天天打鸣催二楞起床的大公鸡和日夜守护家的小花狗,都是我日夜思念的好朋友。我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又结婚生子,父亲则在城里上班,直到1977年父亲退休,我拗不过父亲,子承父业去了城里上班。父亲却又回了家。
公元一九六九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家里格外热闹。四合院里的天井中央,开满紫白色花的梧桐树下,摆着一张八仙方桌,上面放满了各种炒菜和水果。我母亲挪着小脚,和二个儿媳忙里忙外,脸上流着汗,嘴角挂着笑:已经出嫁的姑姑和二个姐姐都回来了。小妹正哄着我家不足一岁的儿子和哥哥家三岁的女儿,在二门外的金银花树下捉迷藏。金银花树上花开正艳,峰群们来来往往采着花蜜,有的蜜峰却忽地窜下来,在孩子们的头上来回盘旋。吓得二个孩子哞哞乱叫.东南风轻轻地吹着,大门前的笨槐树上也开满花,它们相互跳跃碰撞,送来满院花香。爷爷、奶奶、父亲,早早地坐在八仙方桌北边的太师椅上,天南地北地说着事,等着我回家。彼时,我还在一家工厂上班,厂里正轰轰烈烈地开展着学雷锋活动。又刚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不分黑白地忙,常年也休不了个班。但是,父亲接连打了三次电话,叫我务必回来,说家里有重要事。我不得不向领导请假,骑上车子急忙往家赶。到家后,我大口地喘着气,心怦怦地跳着,站在父亲身边。
父亲说:“坐下吃饭吧,边吃边说。”父亲拿来四个酒盅,爷爷一个,我和哥哥各一个,父亲自己留一个。接着,父亲打开一瓶二锅头,先给爷爷倒满。我站起来,想拿酒瓶倒,父亲不让。我不明白从不喝酒的父亲今天怎么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两个儿子倒酒。三杯酒下肚,父亲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晚上,主要是说分家的事,你娘年纪大了,咱家人口也多了,她守着两个儿媳,安排家务活很累。明天找个村里证明人,分家吧。”父亲说完,看着爷爷,希望他能谈点看法,可是,爷爷的关公胡子只是微微翘了翘,一个字也没蹦出来。从不喝酒的我,三杯酒下肚,心里似翻江倒海,我说:“全家好好的,为啥分家?红楼梦的大观园里,三百多人也没分家,只有哥哥的时候,也许就不用分家……”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觉得天在摇地在转,树叶和星星纷纷落下,天际中那个弯弯的月亮,突然张开了口,像要把我吞掉,我哭昏过去了。爷爷奶奶见状,也吓得没了主意,母亲哭着说:“二楞从小心直性急,突然说分家他接受不了。”父亲涨红着脸默默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大门外走去。
第二天,分家正式进行。村里德高望重的启孟来了。他与爷爷父亲商议,将北屋三间、西屋三间、大门楼分为一组,将东屋三间、南屋三间、猪栏分为另外一组,将粮菜等东西均衡打配分为两份,四个老人,每人管二个。哥哥说:“二楞先选吧。”我从小住在西屋,说就要西屋一组吧。不久,哥哥拆了东屋、南屋和猪栏,在东边树园子里盖了四间北屋。爷爷说:“我白天在二楞家吃,晚上到新屋睡觉。后来,我的心里萌发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拉着汪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双双跪倒在天井中央,正式向爷爷一生经营的四合院告别。
我把旧屋都拆了,在原址上新盖了八间北屋,盖屋期间,我没空回家,多亏父亲靠着,才得以顺利完工。我把八间北屋,分成二个院,一个院给爷爷奶奶和父母住,一个院我一家住。汪娟这时不干了,她说;“我们千辛万苦,到处借钱,好歹盖好了二套房子,咱有二个儿子啊。为啥给你父母住?为啥不和你哥哥轮流管父母?天底下那有你这样的傻子?”我说;“父母生我不容易,我不想叫他们轮来轮去,没有个安定的居室。你就权当咱娘生了我自己。汪娟,你不答应,我给你跪下了。”汪娟虽没文化,却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她爱自己的丈夫,更爱自己的公婆。她忘不了是婆婆看中了她,才托人把她说给二楞的。
为了成全做儿子的孝心,汪娟答应了二楞,二楞泪流满面,他兴奋地把汪娟高高抱起,在空中转着圈圈,还给了汪娟一个热烈的亲吻。二楞把原二门外的金银花树又重新栽在新屋的影壁墙前.在旧北屋的西北角有一棵梧桐树。我卖了120元钱。父亲原来说过,所有树都是大家的,兄弟姐妹谁用谁杀,于是我把钱交给父亲。父亲说:“分家前,你哥哥的工资不交,但是你爷爷奶奶和你母亲感冒了,他给他们买药吃。你每月24元,交21元。你看你的裤还补着补丁,这钱就买条裤吧。”在我的记忆里,家里有两个树园子,都是爷爷栽的树。父亲一辈子没栽树,哥哥一辈子也没栽树。我在16岁那年春天,看到村里有青杨树,就挖了一条深沟,割了树条育苗,第二年分栽。长大后,兄弟姐妹盖屋用。后来,哥哥家觉得在东树园子里的屋不合适,又去南边树园子里盖了四间北屋。这样,院内院外,所有树也就都成了哥哥家的,我从此再也没有过问。
分家后,汪娟承担了四位老人和小妹的吃水等家务。那时候,全村只有村西头一口水井,汪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挑水,来回一里多路,中间要休息几分钟,才能到家,给父母的水缸挑满了,再自己挑满。两个孩子,一个哭着要吃饭,一个哭着要吃奶,生产队上工钟声响了,汪娟只好胡乱扒上几口饭就下地劳动。遇上过秋、过麦,汪娟更是累的要死,有时,天不亮下地,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家。两个孩子在家等着吃饭,小的哭了,大的哄小的,等大的也饿了,就两个一起哭。
等汪娟回来,弓着背开始做饭,大儿子志国跑来说:“妈妈,我想爸爸。”汪娟说:“你爸爸是党的人,干着公家活呢,还要学雷锋,照顾五保户、军烈属。”志国说:“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人家的爸爸都送儿子上学,我却总见不到爸爸。”二儿子志军说:“学雷锋是全国的事,爸爸学雷锋,我也学雷锋,帮妈妈干农活。”汪娟自言自语道:“你爸爸心中也有父母妻子孩子啊,可是……”汪娟安顿好两个孩子,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当她拿起饭碗准备吃的时候,眼睛却再也不听使唤,一头栽倒在饭桌边,昏昏睡去。星星疲倦地眨着眼睛,只有那个弯弯的月亮,看着挂钟不紧不慢地走,走到半夜,志国醒了,他看到妈妈,昏睡在水泥地上,怎么摇也摇不醒。
他哭着,光着屁股跑出来,爬过栅栏敲打爷爷的门,“爷爷,快打电话叫我爸爸回来,我妈她歪倒了……”小花狗也狂叫着,跟在志国后边,跳过栅栏,去拱爷爷家的门。后来,接到电话的我连夜赶回家,叫醒了昏睡的妻子。看到妻子浑身泥土和带着汗渍的脸,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愧疚地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六年里,汪娟生了两个儿子,我却因工作忙,两次都没有赶上回来……
四季轮回,日夜如梭,我去了城里上班,工作也愈发忙碌,有时大半月才回家一次,根本顾不上家。汪娟一个人照顾着公婆,和两个儿子一起生活,家里还承包了二大亩地,春耕、夏种、秋收。每次夜里轮上浇地,尝尽辛酸滋味,尽管汪娟吃了苦,受了累,但她每年还要多种上半亩烟,她知道种烟来钱快。说到种烟,汪娟一脸兴奋,她从小在娘家就跟着父亲种烟,从春天的育苗到移栽,用什么样的土肥加豆饼做底肥,长的烟叶烤出的成色好,她都一清二楚,不论是打药、摸杈,还是系烟、解烟,汪娟也都是把好手,但让她最犯难的就是往炉上挂烟和卸烟。那个年代,一炉烟都是由几户联合凑的,你帮我我帮你,轮到汪娟家挂烟了,男人不在家,汪娟一咬牙就攀上了炉梁,两条腿却不住地打颤,不用说挂烟,光站都站不稳,接着腿一软,眼前一片黑,汪娟仿佛从天上掉入了深渊……不知过了多久,多亏大伙叫醒了她。
那一晚她失眠了,她望着窗外的天空,繁星闪烁。汪娟大声呼喊,二楞,你在哪里?大地在回响,二楞,你在哪里?只有那个弯弯的月亮,仿佛在告诉她,我在慢慢走,只有等到月圆时,二楞才能回家。汪娟抱头大哭。后来,两个儿子想爸爸的时候,汪娟就找出一些画报,折出许多弯弯的月亮,领着二个儿子来到湾边,在水上放飞,哄儿子开心。水中偶尔有野鸭子飞过,也有不少鱼换气跳动,还有盛开的荷花映着月光。汪娟对孩子们说:“我们放的月亮船越多,你爸爸回家的时间就越近。”两个儿子高兴地拍手叫好。
公元一九八六年,我一家农转非,全家搬进城里。随着爷爷奶奶和母亲也相继离世,我又把父亲接到城里住。直到1997年父亲也病故,汪娟这时才办理了大龄招工手续,刚上了不到两年班,又接着照看孙子和孙女。后来,孙子上小学了,孙女也上了幼儿园,于是每天放学,汪娟就先到幼儿园接上孙女,再去接孙子。她怕伤着孩子不敢骑车,只好推着。遇上雨雪天路难走,几千人的学校几千把伞和雨衣,接个孩子实在难,况且是接两个。汪娟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又一年地坚持着,直到把两个孩子都送进了大学。
我呆呆地站在汪娟面前端祥着,回忆着往事,许久未动。当年那个全村第一俊俏的姑娘,去了哪里?她那稀疏的白发,满是老茧的手和瘦弱的身体:她的背也佝偻了,上身穿着一件孙女倒下来的红棉袄,下身穿一条孙子不穿的牛仔裤,已全然不似那年清晨的模样。后来,儿子对我说过多次,说起那些如烟的往事,和他妈妈盼我回家,折出的许许多多弯弯的月亮船。瞬间,一种夹杂着肾上腺素的慊疚感在我心中升起爆开,我把汪娟拥入怀中,任凭滚烫的泪水奔流……
作者简介:张朋圣,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今古传奇、中国烟草、东方烟草报、快乐老人报、桂林日报、齐鲁晚报、潍坊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近6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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