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娘在普福寺躲避兵祸,幸好平安躲过了,这是家人泰定来找着了,大家欢欢喜喜,便回家了。仍叫细珠抱着四岁的慧哥回家来。
到得城中一看,好不惊恐,只见城门已被烧毁。一堆堆白骨露着尸骸,朱门成瓦砾。十家有九家都空了。到了自已家门口,全不认得了,大门被烧了,厦檐也塌了,剩下些破椅折桌,都烧去半截。
走到门里,看见一个老妈妈从院子里走出来,蓬头垢面,云娘上前细看,才认的是老马。那慧哥饿了半天了,哭着要饭吃。一时锅灶都没有了,老马去腰里取出一个火烧递给慧哥,才不哭了。
后来又听得说这里也还躲不过,忙和泰定商议道:“这破宅如何宿得?到不如还往城外买的刘千户家庄上去,现在全福现住那里看破草房。且住这一夜,明日再作商议。”泰定道:“要去就去。”老马道的两间屋也被烧了,也一块去了。
全福和他媳妇听见云娘到了,慌忙接进屋里坐下。云娘看见三间草屋,当门一条土炕支锅;锁着两间,里面柴草堆满。细珠在窗外一张,见有许多大包袱,都藏在草堆里,乱蓬蓬放着,也不言语。云娘见天色晚了,大家忍饥歇了,只落得一条布被。亏了泰定向邻舍老王家借了半升米,做了些稀粥,云娘、慧哥各吃了半碗,就睡在炕上。
夜里和全福泰定睡在一间,试探说道:“这武城县住不得了。当初过世的老头儿积成个大过活,撇下这寡妇孤儿,咱们领着东奔西躲,一个盘费也没了。难道这些家私,地上的没了,地下的也没有?你我还立个主意,和这寡妇说个明白,拿出来防身,救他母子性命。他寡发家不知好歹,一时间金兵回来,大家都去逃命,撇在空宅子里也是瞎账。”这泰定是个好人,也就信了。
明日,让细珠把这些话和云娘说了。云娘本来不听,知道大乱了回家不回家?次日天明,就泰定、全福跟随着,和细珠进城来,只留下老马看守慧哥。
到了城里,全福先寻了一把锹、一把斧、一个大皮箱,带在身边。在宅中,在上房床后楼梯下,找那埋的衣服首饰,已被人掘去,剩两个大坑。云娘只叫得苦。
又走到东山洞边,揭起太湖石,下埋着一个磁坛,上盖铁犁一面,云娘取出,约有一千余两金子,说道:“这些东西还是你爹与胡喜讲公事的,就便埋在此处,且取出来度日吧。”喜的全福、泰定手忙脚乱,将一半放在大皮箱内,用被包了,盛不尽的,二人解下腰间搭包,装起停当,先拿了出城去等着。
云娘与细珠也到佛堂里铜佛座下,取出一串胡珠——一百零八颗。这两项都是不义之财,只道取出来度日,谁知取出来是报应作祸。云娘将数珠悄悄缝入贴身衣内,慢慢出宅,同细珠寻旧路回到庄。及至到了庄上,天色晚了,老马抱慧哥接进屋去。
泰定、全福得了金银,忙忙跑出城来。全福在路上就和泰定商议:“这些钱财活该是我们的,你我平分一半,多少留些给这寡妇也就够了。遇着那没良心的,连他母子性命也还不保,这财帛也是别人的。”泰定听了,不答应。
又走了一二里,全福就站在路旁小解,树下歇息。只见后面一个人,大踏步赶将来,叫声:“老全,你走的好快,等等我,一块走也好。”泰定二人回头看时,认的是提刑衙门里弓兵李小溪,大家拱了拱手,说道:“好惊恐,你在那里躲来?”泰定笑道:“彼此造化,又重相见了。”李小溪见二人走的慌,又背着个匣子,破被包着,怀疑是城里抢的东西,问道:“是甚么东西?”泰定答道:“空宅子里还有些破衣破件,拾来使用。没有甚好东西!”说着话,走了一里多路。
李小溪在西村分开了,全福赶上,在他耳旁边说了许久话。李小溪笑嘻嘻的去了,这二人才回庄上来。
云娘见二人不到,正在纳闷;二人到了,方才放心。全福要将匣子放在另一间屋,泰定不肯,只得放在床下,用些破瓮破片暂时遮盖,再作商议。二人腰间的,约有二百余金,云娘便不叫他取出,只说:“你们带的东西,原各人带着罢,少不得大家同过日子。”说着,不觉泪下。那老马也来说些好话。夜里,买些灯油,全福媳妇杀鸡煮饭,大家吃了一顿饱饭。全福自去村里取了二斤酒,把泰定哄个大醉,大家睡去。
却说全福用烧酒哄醉泰定,半夜时候,自已爬起来,取了一杆朴刀在手,悄悄去西村找李小溪说话。那李小溪原是路旁先约的,知道全福要来,先买了二斤烧酒,点着灯守他。
忽然听到狗叫,小溪迎出门来,把全福邀在东边一间小屋炕上坐下,叫老婆热起酒来。全福说:“别先吃酒。”就把这楚云娘取出金银之事,说了一遍,道:“且是送上门的一股横财,取之非常容易,不可失去了机会。”原来,李小溪常年在衙门里的抓贼,近因乱后,也和这些土贼一样有所耳闻,一听此言,如何不高兴?
跳起来和全福说道:“这宗财有两样取法,有善取,有恶取,只要做得妙才好。”全福问道:“怎么是善取,怎么是恶取?”李小溪道:“若要恶取,如今趁着大乱,没有王法,找咱的十几个弟兄来,明火持杖,打开门,把楚云娘、泰定杀了,把细珠卖了,财作众人平分,你我多得一半。这是恶龋只是用的人多,也要多分些去。不如善取更妙:趁着三四更天,我叫着我的儿子李大汉同你我三人,只用一把火把将草屋烧着,一声喊起,大家一块说有贼,那泰定是胆小后生,和云娘一定要跑走逃命;放条路着他走了,后面吆喝着赶杀,只丢两块石头,吓的他走头没命就行了!以后只说有贼劫去,连你还做个好人,下次好相见。我和你三七分,情愿让你一半。你说此计何如?善取其财,还不伤天理,岂不是两全之美!”
全福听了,喜欢的不得了,说道:“好计,好计!今晚有三更了,就该早去,怕天明有人,行走不便。我也就搬在你这村里住了。”商量已定,叫大儿子李大汉出来——也有三十来岁一条壮汉,各拿口朴刀,吃了几大碗烧酒,助胆而去了。
来到刘家庄上,先把外围杆草点起,跳过墙去,烧起后边屋檐来,全福大叫“有贼”。唬的泰定爬起,急的穿不上裤子,赤着脚叫:“细珠开门,快往外跑!”这几个妇女,那个是有胆的。云娘只吓得乱跳,先抱起慧哥来。泰定、细珠搀着云娘,往外黑影里不顾高低,一步一跌,只往无火处乱走。
只听一片声喊,说:“休叫走了,赶上拿人!”唬得楚云娘、细珠、老马各不相顾,都伏在墙外蒿子地里。只听得石块乱打来,云娘抱着慧哥,黑暗地里那里藏躲得及,早有一块砖头打将来,把慧哥的头打破,大叫一声,早没气了。云娘也顾不得孩儿死活,抱着走过庄外林子里,用袖子将慧哥口挡的严严的,不敢让他啼哭。直等到天亮的时候,庄上狗还乱叫,火也不明了,人也不喊了。
天色渐明,泰定扶着云娘,不敢回庄,可往那里去?正在惊慌间,那全福已将金银和他的包袱细软之物,让李小溪父子挑去,却来找寻云娘。知在河边林里,远远放声哭将来,大叫:“天杀我了!”走到云娘跟前,大哭道:“连我的包袱衣裳、几年挣的钱,都被抢去了。”
说毕又哭。连泰定也信了。云娘抱起慧哥一看,额角上已打伤,急用绵花塞好,抱着回庄来。一间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干干净净,止剩下一堆乱草。云娘不觉放声大哭,正说着话,全福媳妇来,哭一会,炒一会,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破屋,倒像还有银子一般。一面说着,一面全福就去揭锅,收拾破盆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云娘,和他媳妇竟扬长而去了。
云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去那里好呢?”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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