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的父亲，拿出四十年前的存款单，那可是我哥的抚恤金啊

口述：李小军整理：周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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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淋漓尽致地体现在我父亲的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我现年五十八岁，亲眼目睹了父亲三次的大哭大悲，眼泪滂沱。一个大男人的伤心欲绝的痛哭，常震撼着我的心灵。父亲每一次的声泪俱下之时，就是我家遭遇着灭顶之灾之日。

父亲第一次的大哭，是他知道了我大哥牺牲在战场上的时候。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日，正在学校读初三的我，被村里的老支书叫出教室，让我回家叫我父亲来一趟大队部，并一脸严峻的告知我，一定要陪父亲一同前来。

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此时的南国边境正进行着战事，而我的大哥是现役的军人，学校也正开展学习英雄事迹的活动。(当时，我们村学校有初中部，大队部在学校隔壁)

我的预感被不幸证实。当父亲在大队部，听到上级人武部和民政部门的人，向我们父子宣布我大哥为烈士，并缴予我们烈士证和抚恤金时，我已四十六岁的父亲，当即从坐着的椅上跌落在地，呜呜地大哭，边哭边撕心裂肺的叫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才是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啊。”我用纸巾手擦着父亲的热泪已泣不成声。

虽然我的大哥，作为一名军人为国捐躯是光荣的，可父亲中年丧子的苦痛可实在是无法忍受啊。

本来人武部和民政部门的人，是打算亲自到我家慰问和通知我们的，可村支书考虑到我母亲是个聋哑人，我奶奶又瘫痪在床，怕两个女人惊受不了这打击出现意外，才叫我陪父亲来到大队部的。

我的母亲一年多后，父亲才比划着手势告诉了她。知道儿子已亡故了的母亲，当场就昏厥过去，口吐白沫牙关紧闭，在医院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从此，又聋又哑的母亲又变得神经有些不正常，整天昏昏沉沉呆若木鸡的样子。

后来，奶奶知道孙子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她声嘶力竭地把我父亲叫到床前，边捶打着父亲边哭叫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我要为我孙子烧香吃斋念佛超度亡灵啊。我可怜的大孙子啊。”

由此，我奶奶本身有些白内障的双眼，几乎双目失明。逢年过节，人家欢欢乐乐，我家却是难熬的苦日，一家人不吃不喝，哀声叹气以泪洗面。瘫痪在床的奶奶，让我父亲抱着她，摸索着亲自到她孙子的遗像前，上香摆弄供品。

我第二次见我父亲大哭是因为我奶奶的去世。

活了八十四岁的奶奶，于一九九五年三月四日离开了人间。在奶奶的葬礼上，父亲披麻戴孝，双手捧着奶奶的骨灰盒大放悲声：“我的娘啊，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娘了呀。”围观的乡亲们无不潸然泪下，纷纷感叹着：这样的孝子到哪里去找啊。

我奶奶瘫痪二十多年来，尤其是后来的几年，早已失明的她由于长期卧床，便秘严重，起先靠开塞露排大便，可后来产生抗药性，只能我父亲用手抠出大便。父亲为照顾奶奶方便，早就与奶奶同居一床，从不嫌弃奶奶屋里的屎尿味。

当时物资匮乏，父亲曾为了奶奶的用药曾两次卖过血。他就是借钱也千方百计，给奶奶弄口好吃的东西。对奶奶的服侍他从不用别人，都是亲力亲为，父亲曾动情的流着眼泪对我说:我无论怎么做，也报答不了我苦命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

奶奶早年丧夫，三十岁不到就活受着寡，她曾带着四岁的父亲又跟过一个男人，可只因我父亲偷吃了那人佐酒的几粒油炸花生米，就被那男人用蒲扇般的大手揍得哇哇大哭。从此，我奶奶背着父亲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户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受虐待，再也不找男人。

父亲八岁那年，奶奶背着昏迷不醒患了急性脑膜炎，生命垂危的儿子来到医院，因无钱交押金遭拒绝治疗。奶奶声泪俱下地跪在医院门口，才感动了医生将我父亲救活。

善良的奶奶，在自己母子难以温饱的情况下，收留了被遗弃的自小就聋哑的一个女孩，后来就成了我的母亲。尽管我娘是个残疾人，可要不是这样，在如此困苦的家庭里，我父亲十有八九会弄不上女人的。

因而，虽然我奶奶在八十多岁的高龄去世，在当地已称为喜丧，可我父亲还是为他母亲的去世痛心疾首，悲哭的不能自抑。

今年的三月一日，我已八十多岁的父亲，在医院查出得了绝症，因年龄太大已无法手术，只能回老家用些中草药保守治疗。

我知道父亲的日子已不多，母亲又是聋哑加神经有些毛病的人，我就丢弃了县城家里的一切，专事来服侍我的父亲。

九月二十八日，父亲大概觉得他的大限将至，他把我叫到跟前，又指使我从家里的一个大木箱中找出一个小铁盒。

他颤抖着双手，从小铁盒中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片，递到我手里，边流着热泪边对我道：“小军，这是四十年前你哥的抚恤金，我走后，你把这钱用在你娘的身上。”

我接过存折贴在胸前，禁不住潸然泪下，俯在爹的怀里泣不成声。这是我哥四十年前用命换来的呀。

我哥这五百块钱的抚恤金，是我们全家人心里的痛点，从没人敢提起过这笔钱，无论怎么困难的时候，包括我奶奶、母亲的治病，我上大学时候的费用，都没想到用这笔钱，因一粘到这笔钱的边，全家人的心里就在滴血，就会心理崩塌，就会像在伤口上撒盐般的疼痛难耐无法支撑。

父亲在弥留之际，大概想到对我大哥的为国牺牲，尽管一家人悲痛不已，可谁的痛楚也抵不了我母亲的刻骨铭心啊，因为大哥是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爹明白，世间的什么样的情感，也难抵母子连心的情深意切。因为我爹看到了母亲失子的四十年，早已灵魂出窍，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虽睁着眼喘着气，可她的灵魂早就随儿子去了天国啊。

父亲觉得这笔钱，用在母亲的身上是最合适最贴切的，其他家人是没资格动用这笔钱的。

拿出了这个存折，就想到了他早已失去的爱子。父亲的泪水随着满脸沧桑的沟壑，无声地流淌下来。

如血的残阳，从窗棂照射进来，与父亲浑浊的泪水交相辉映，平添了凄凉的味道和忧伤的氛围。我感受到将要离世的父亲的无奈，和对我老母亲的深深牵挂。

这是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日子，父亲在又昏迷不醒后，眼角流落下两行清泪，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眷恋，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掉眼泪。

父爱如山深沉无声。父亲的眼泪，包含着对他母亲的大孝，对我残障母亲的牵挂，和对为国献身儿子的大爱。愿在天堂的父亲不再有忧伤，不再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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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的父亲，拿出四十年前的存款单，那可是我哥的抚恤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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