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纪录片(mockumentary) 是一种与观众过招的影像游戏。它让影像不再只是提供观众资讯的工具,而是让观众反过来解读影像的弦外之音,营造强烈的互动性。它可能是经过剪辑与后制的片段(如《活尸日记》、《噩兆》与《诅咒》),也可能是拍摄者死亡后遗留的「拾获影像」(如《厄夜丛林》及《萨满》)。一般来说,后者比前者更能让观众感受到沉浸式的体验,仿佛拍摄者在现场与我们对话,并以一种听天由命的视角,见识悲剧或灾难发生的始末。
从主题来看,柯孟融回归恐怖片领域的新作《咒》比较接近「拾获影像」的风格。一位焦急的母亲李若男突然在网路上直播,声称她与女儿被无形的邪恶力量追杀。六年前,若男的男友带她前往深山采访神秘的宗教仪式,却意外闯进了信徒口中「不能进去的隧道」。她虽然逃出禁地,所有与她相关的人却都死于非命,迫使她将女儿送往育幼院避难。之后,接受心理治疗的若男决定带着女儿重新出发,但当年的诅咒其实从未消失。若男试图还原邪教信仰的源头时,才赫然发现恐怖的真相。
柯孟融的野心不仅是在台湾的乡野拍摄一部道地的伪纪录片,跟同类型作品相比,《咒》电影有个空前绝后的大胆设计,它不只是让观众担任见证者,还要让观众亲身走进剧组精心设计的世界观,相信片中的异教及祝福咒语确有其事。就像「不要想粉红大象」的心理学暗示实验,《咒》打从宣传期就开始为电影埋下伏笔,你能告诉自己,若男濒临崩溃的慌乱情绪,其实是女主角蔡亘晏的精湛演出,但那阴魂不散的八字真言,早已在不断的暗示与强化下,成为《咒》片尾暗藏的定时炸弹。
从恐怖效果来说,《咒》的表现已极为出色。片中模仿手持摄影机的镜头,其实相当接近肉眼所见的主观视角,让观众更难回避恐怖直扑眼前的惊吓。除了预告出现过的攻击画面外,若男在家中摸黑寻找怪声来源的桥段,也成功的唤起我们对暗处的恐惧,将熟悉的生活空间转化为危机四伏的场所。前述的沉浸式体验,可说是乘胜追击的一步好棋,如果它能成功引发里应外合的加乘效果,那么这个似真似假的都市怪谈,将会是继《哭悲》后,对台湾恐怖片迷的一大挑衅及试炼。
可惜的是,《咒》并未精准踢中那临门一脚。它虽然顺利地将「祝福」与「诅咒」一体两面的概念植入观众内心,却没有让它开花结果。因为它在写实性与戏剧性叙事上的摇摆不定,一直让我们难以决定,究竟要将它当成恐怖包装的温情电影,还是受尽折磨的母亲留下的死前讯息。然而,如果《咒》无法坚守伪纪录片冷漠疏离的视角,它苦心经营的剧情机关就无法顺畅运作。正所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咒》对血缘及家庭的动人论述,既是它的优点,也是它的致命伤。片中的配乐,在某些紧张的关键时刻,反而因为煽情的气氛,让观众从片中的情境醒来,回到电影院的座位上。
另外,《咒》以倒叙方式将事件分散剪辑的手法,其实有些画蛇添足。一来,它在观众还没理解前因后果时,就过早披露某些震撼的恐怖镜头(例如女主角家人的死亡车祸),此外,它违背伪纪录片要以假乱真,就必须以线性叙事一气呵成的基本原则。正因为我们无法用全知全能的视角综观事件,命运的残酷才会更难以预料。《萨满》及《诅咒》便是如此,片中那些看似缺乏起承转合的无趣段落,其实就是让它更加逼真的关键。
不过,拟真与否的问题,并未改变《咒》是部优秀恐怖片的事实。它在视觉效果、恐怖气氛与技术上的成就,可说是一次漂亮的出击,更洗刷柯孟融先前在《绝命派对》企图挑战新类型恐怖片,却力有未逮的遗憾。而台湾伪纪录恐怖片的发展,也就此踏出历史性的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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