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毛惊慌失措地跑回来的时候,肖于正吹着口哨,在店里收拾桌凳,看着阿毛呼呼喘气的紧张的样子,就问他:“阿毛,怎么又跑回来了?让你买的鸡蛋呢”?
阿毛越发有些紧张了,先是回头看了一下,然后掏出一直在口袋里的左手伸开,手里是一张被攥的皱皱巴巴的蓝色的百元钞票:
“叔,我捡到一百块钱”。
肖于愣了一下,又笑了:“这是好事呀,怎么看你好像是抢了人家钱,被人追呢”?
阿毛仍是有些紧张,把钱递给肖于:“我去买鸡蛋,半路上就看到这钱了,也没见有人,就赶紧回来了,怕人追我,我怕是骗子故意丢的”。
肖于更笑了:“这孩子,哪有这么傻的骗子?你捡了就是你的,不怕的,你自己收起来吧”。
“我不要”。阿毛一脸认真的说道:“还是给你拿着,我也花不着钱”。
肖于坐下来,看着这个才十六岁的孩子,眼神里弥漫出一片柔和的有些怜悯的光来:“阿毛,这是你捡到的钱,就是你的,自己放着吧,想怎么花都行。”
阿毛看着这个年轻的老板,一张还略带孩子气的脸上更多的是认真的神情:“叔,我不要,你拿着,我真不要这钱,我衣服啥的都是你给买的……”。
肖于拉过来阿毛一只手,把钱放在他手里“小毛,你是个好孩子,叔叔以后把这手艺教给你,等你大了,自己也做老板”。
……
二:
五个多月前,肖于去劳务市场,想找个伙计帮忙,毕竟开个小饭馆,一个人里里外外的确实忙不过来,来杭州的的游客真多,他这种地方小吃价格不高又快捷实惠,有时候一大群人来吃饭,光靠他一个男的,真有些手忙脚乱。于是他想到了找一个伙计帮忙。
他本来计划找一个比较干净的小伙子,毕竟做餐饮的,给顾客的形象很重要,谁知劳务市场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年轻人大都去了一些工厂,有的一听说是饭馆,几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也难怪,如今的孩子都爱干净,饭馆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是个油腻腻的地方,一般都不愿意干的。
正当他有些灰心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大的孩子怯怯的过来问他,一看这孩子,个头不高,还格外的瘦,穿着也太脏了,头发好像是从没有洗过的那种,除了两只亮亮的眼睛,感觉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他直接就排除了,孩子太小,根本不适合出来打工。
他苦笑着摇头,等他走了几步远,这孩子又追了上来,一口的四川话:“叔叔,你要了我吧,我可以不要钱,管饭吃就行,我两天都没有吃饭了……”。
肖于心里不由就“格登”了颤了一下,他回头仔细看了一下这孩子,他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出来打工,做父母的又怎么舍得放一个孩子出来在外面找工作,明明还是正处于念书的年龄。并且,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孩子最后一句“两天都没吃饭了”。
他看着孩子,想了想,就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跟我走吧”。
三:
这孩子就是阿毛,等肖于弄清了阿毛的来历,他更加坚定了用这个伙计的决定。
阿毛十六岁,是四川大邑县人,跟汶川属于邻县,在大地震的第二年,阿毛的爸爸从山上摔下来死了,阿毛是独子,阿毛的妈妈就又嫁了个男的,这男的本身是离异的,带着一个儿子,比阿毛小两岁,开始还可以,慢慢的阿毛就发现,这个后爸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无论是吃穿还是各种待遇,自己跟弟弟相差的都太远了,阿毛也大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跟妈妈说了几次,可是妈妈也说,应该让着弟弟,等等。那时候起阿毛想着离家出走,他实在不想在那个家庭里了。
阿毛的妈妈有个表弟,姓魏,在杭州一家生产塑料管的长子里当修理师傅,于是阿毛就跟妈妈说,想跟表舅一起去打工挣钱。
妈妈当然不同意,要他首先把书念完了再说,可是阿毛已经下了决心,他开始逃课,辍学,慢慢的接近表舅,问一些关于杭州的事情以及表舅的地址……。
终于有一天,他瞅着了机会,带着自己平时积攒的钱,坐上了杭州的火车,可是,这么大的杭州,他根本没办法去找到表舅,连个电话都没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举目无亲,他不停的走路,问人,两天下来,最后花光了身上的钱,也不敢走太远,怕走太远了找不会车站,晚上回到车站,在人多的坐着睡觉,夜里,阿毛把头夹在两腿间偷偷地哭……。
肖于带阿毛洗了澡,剪了头,给他买了新衣服,再看这孩子,转眼就变了,阿毛属于那种眉清目秀的孩子,加上不胖,身材也好看,干活也麻利,又能吃苦,开始肖于还怕小孩子没干过活,可是几天下来,发现阿毛不仅能干,并且活力四射,小家伙嘴很甜,对顾客又热情,细心。难得的是,这孩子很实在,心地善良。
肖于心里暗自高兴,越来越喜欢这个伙计了。
四-
第二个月,肖于给阿毛买了一部手机,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起来,阿毛对于各种事也都熟练了,有时候出去买菜进货,还要给附近的客人送饭过去,也需要相互有联系,可把阿毛高兴坏了!就一个劲问:叔,这得多少钱呀?我不要钱了,也不要你给我买东西了,我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了。
肖于拍拍阿毛的头:你是个傻小子吧?哪有打工不要工资的。我还打算多给你工资,这手机不算,就是买给你用的。等找到你表舅了,给你妈妈打电话。
阿毛说沉默了:叔,我没有妈妈的电话号码,我也不想找表舅了,表舅也没有你对我好,我以后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肖于心里又“格登”一下,那一刻,他又一次被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感动了,他在想,等以后生意淡了,就好好帮他找表舅,阿毛的妈妈不知道有多着急呢,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呀!
那一晚,他跟阿毛谈了好多话,他把心里准备以后教育儿子的话,都拿来对阿毛说了,阿毛最后还是那句:反正我以后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肖于看得出,阿毛说的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他只有暗自苦笑。
五:
六月的杭州很热,生意渐渐就淡了下来,一大早,肖于就让阿毛骑车去了菜市场,一直以来,店里的所有事,也都是他们两个做,阿毛走了之后,肖于就开始擦桌子摆凳子,然后洗菜弄面,反正每天就这些活,也不分老板伙计,谁有空谁做。
慢慢地顾客就多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肖于就弄了一身汗,阿毛还没回来,他想打电话问一下,又怕阿毛在骑车,不方便接听,或者影响了他,毕竟路上车子太多。
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走进了店里,告诉肖于要一碗卤面,然后坐在那里,她神色有些疲倦的样子,心不在焉的等着,两眼四处看着,六神无主的神态令肖于不知不觉在百忙中多看了她几眼。这女人几次和肖于的目光对视,好似有话要问的样子,几次也都是欲语还休,总之觉得这女人有些怪怪的。
阿毛拎着几个食品袋子回来了,放下袋子,就把剩的零钱掏出来,嘴里还说:叔,今天肉又涨价了,不过,老张给咱的还是昨天的价格……。
肖于头也没抬:知道了,你先把里面一碗面端过去吧。
阿毛麻利的端起一碗刚刚出锅的打卤面,一边往里走一边嘴里喊着:刚出锅的打卤面一碗,欢迎品尝,正宗的安徽牛肉面——。
肖于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突然就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大声喊了句“毛毛”,接着听见阿毛“啊”一声,接着也就哭了。“怎么了毛儿”?他一边问一边赶紧往屋里走。
屋里,那个女人紧紧的抱着阿毛,对阿毛亲了又亲,泪流满面,阿毛也使劲地抱着女人,嘴里喊着妈妈呜呜地哭。
肖于心里又一次“格登”一下,并且这次有明显的震动感,他一时意识到了什么,所有的食客也都愣住了,屋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的哭声……。
肖于施施然走过去,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天他才说:先吃饭吧,小毛啊,你也没吃吧,先吃饭,先吃饭……。
六:
为了出走的孩子,阿毛的妈妈终于跟那个男人离婚了,她发誓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孩子。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她就想起以前阿毛要跟表舅一起打工的事来,于是就来杭州表弟这里,可是表弟根本也没见到阿毛……。
于是表姐弟二人认定阿毛就在杭州,两个人就分头找孩子,这一找就是半年……。
她整天梦见阿毛在一个黑心的老板那里受苦受罪,吃不饱穿不暖,心都碎了。
没想到,眼前的阿毛,比以前还长得胖了,完全变成了一个又帅气又干净的小伙子。那一晚,阿毛对妈妈说了所有的经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肖于拿出来一把整整齐齐的钞票,递给阿毛:小毛,这是你全部的工资,另外两千块,是我给你拿的车费。跟妈妈一起回家去吧,听话。
阿毛说:叔,我不要你的钱,你都给我花好多钱了,还给我买手机,我,我不想回家,想跟你一起在这里帮忙……。
肖于突然就有些酸酸楚楚的感觉:这孩子,咋说傻话呢?你妈妈找了你几个月,你还不该回家啊,这是你自己的工资,一定要拿着……。
阿毛的妈妈看着这一幕,她对肖于说说:哥,谢谢你!小毛都跟我说了,说你是个最好的人,这钱,真不能要,要不是你收留了他,真不知道小毛要受多少罪——。说话间,突然她就又流出了眼泪……。
2019年腊月的一个早上,肖于接到了阿毛的电话:叔,我要结婚了,你有空来不……?
肖于挂了电话,抬眼看看天空,莫名的就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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