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礼礼,到哪了?」徐南在电话里问。
「我刚挤上地铁,估计还得半小时,你们先吃。」车厢嘈杂,我一边抓紧扶杆,一边握紧手机。
「行行,你别着急,慢慢过来。」
放下电话,有个路人举着杯打开的饮料从旁经过,我连忙护住手上拎着的包装纸袋。
袋子里有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是我精挑细选要送给周谨的礼物,今天是他的生日。
聚会的餐厅是徐南推荐的,离政法大学不怎么近,原本我是算好时间出发的,谁知班主任临时加开了一场班会,等到结束走出系馆,天都快黑了。
我打开手机相机,数不清第几次照了照妆面仪容,站程离得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入学没多久,这还是我和周谨、徐南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恰好又碰上周大少爷出生的好日子,可惜留在家乡上大学的顾瑶只能缺席。
地铁到站,我抬头看一眼电子屏上的时间,比约定好的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徐南选的餐厅在他自己的大学边上,那一带确实热闹非凡,我从眼花缭乱的霓虹招牌里终于找到了他说的那家,匆匆上楼,找包厢号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出我的名字。
「黎礼?」
我循声回头:「楚言!」
楚言朝我走来,一个暑假没见,他又晒黑了些,估计是三天两头在室外打球的缘故,总之,薄薄的短袖已经遮不住他身上充满荷尔蒙的肌肉线条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喜道,
「我学校就在附近啊,今天和室友们出来吃饭。」他笑道,「看来京城不大,这就又碰上了,你也和朋友聚会?」
「嗯,今天周谨生日。」
「嚯,这小子也在?」楚言眼睛一亮,看见我手里拎的袋子,「送他的生日礼物?」
「嗯。」我点点头,
他打量了我一圈,有些狐疑道:「恕我直言,你俩该不会……还没在一起吧?」
这话直接把我给问噎住了,我结结巴巴:「啊……这个……这……」
「我的天呐,青梅竹马就这么抹不开面儿吗?」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下一秒,忽然从我手里接过袋子。
「干什么?」
「一起去见见呗。」楚言说得理所当然,「我和周谨也算打过交道的,他乡遇故知,祝他一句生日快乐不为过吧?」
「我去,礼礼你可算来……诶这位是?」徐南才转过身来,就愣住了。
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楚言一个箭步上前,将礼物塞进周谨手里:「兄弟,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周谨脸色有些微妙,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得体地收下:「谢谢,好久不见。」
「原来你们认识啊。」不明情况的徐南一脸恍然大悟,「来来,帅哥,你坐。」
楚言也真是不客气,抽过椅子就坐了下来,还顺手把我拉到了他旁边的位子。
我对面就是周谨,此刻,他的脸色阴沉得能结冰。我不敢看他,抓过杯子咕咚咕咚灌水,余光扫过桌上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介绍下,这位是黎礼,跟我和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用这边的话来讲,叫铁磁!」徐南积极地介绍起来,「礼礼,这几位是谨哥的室友,这几位是他高中同学。」
我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这些人除了是情侣一起来的以外,剩下的全是男生。
「诶,介绍介绍你这位呗。」徐南朝我挤眉弄眼,显然是自作聪明地把我和楚言理解成了他想象的关系。
「额,其实……」
「我叫楚言,和礼礼一个高中的。」楚言抢过话头,自顾自道,「不好意思,今天没打招呼就来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原来是老乡,两眼泪汪汪。」徐南明显已经喝得上了头,他凑近楚言,小声道,「老乡,你能不能喝?这几个北方哥们太厉害了,我实在干不过啊。」
「还行,能帮你分担点。」楚言拍拍他的肩,
「靠谱,帅哥,冲他们!」
「不着急,」楚言开了一瓶啤酒,站起身,朝周谨举了举,「要先敬今天的主角。」
「好啊。」周谨应声而起,也开了瓶酒,「招待不周,你随意。」
于是乎,在一桌人震惊的注视下,这两个男人干了一瓶接一瓶。
「帅哥帅哥,你冲错人了。」徐南拉拉楚言的衣袖,「周谨是自己人啊喂!」
「没错啊,」楚言一本正经道,「寿星不就应该多喝些吗?」
「完了完了……」徐南嘟嘟囔囔,朝那几个一头雾水的北方同学赔笑道,「见谅啊,我们那的人,果然是不怎么团结呢……」
又过了几轮,我忍不住扯住楚言,小声道:「差不多得了啊……」
「嗯,我看是差不多了。」楚言悄悄说了句,然后一把拉着我站了起来,「各位,我和礼礼说点事情,失陪一下。」
在周谨冷到极点的目光中,我战战兢兢地推着楚言朝门外走。
「你没事吧?」到了外面,我连忙问,
「这点小意思好吗,你以为我只喝陈大爷的甜酒长大的?」楚言抱着胳膊,神色如常。
「你和周谨拼酒干嘛?他没你能喝。」我有些生气,
楚言仔细瞧了瞧我,笑道:「你真是偏心偏得过于明显啊,我这是在帮你们,懂不懂?」
「帮?」
「学霸同学,看来是触及你的知识盲区了。」楚言昂起头,在我肩上拍了两记,「有时候,外力助推一把是很有必要的。」
说完,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朝着我挥挥手:「出来助人为乐太久,我该回了,记得跟周谨说,再次祝他生日快乐。」
楚言就这样离开了,留下我在原地一脸懵逼。
等我再次回包厢时,气氛变得有点怪怪的。
「礼礼,你的那位……那位朋友呢?」徐南是真喝得差不多了,眼睛发直,说话还打酒嗝。
「他有事先走了。」我讪笑着坐回去,一抬头就碰上周谨深邃的目光。
我紧张得只能喝水。
周谨从袋子里掏出礼盒,取出笔,握在手里打量了一番,道:「笔不错,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我:「……」
徐南是被周谨扶着走出的餐厅。
「谨哥,要不要我们帮你送他回去啊?」周谨的同学们问,
「没事,不早了,你们先回吧。」周谨架住徐南,眼神扫过我,「礼礼跟着我。」
我「哦」了一声,其他人便心照不宣地往边上退了退。
一对附中毕业的情侣,离开前,女生朝我眨眨眼,小声道:「你就是谨哥在世西的发小吧?」
我点点头,有点惊讶:「你们知道啊?」
小情侣对视一笑,男生神秘兮兮道:「我是谨哥同桌,他高中翘过两次晚自习,都是我帮他顶着的。」
末了,他还加了句:「就有一次没顶住,哎,不好意思哈。」
送徐南回了宿舍,只剩我和周谨,一前一后尴尬地走在路上。
「你离我这么远干嘛?」周谨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我也喝酒了好吗?」
我硬着头皮上去,象征性地端住他的胳膊,周谨垂目看了看我那扶得极不走心的五根手指,又看了看我,我才发现他还真的眼神有些迷离了。
「要不要去边上坐会儿,休息一下?」我问。
周谨眉眼动了下,接着似笑非笑道:「好啊。」
我们在徐南学校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下,夜间的校园还算热闹,广场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朝这边张望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在看谁。
周谨却说:「他们怎么都在看你,因为你特别好看吗?」
我心想,这货果然是喝多了。
「那个……其实楚言是今天正巧在餐厅里遇上的,他在和室友聚餐,我没想到他会跟过来。」
「哦。」周谨简短地应了声,用他一贯懒散的调调,可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总觉得今天这份清冷的声音里,还带了点不多见的傲娇。
「笔是我买的,我送的。」我继续试探道,
「知道。」
「你今天跟他拼酒干嘛?」我大起胆子来,「你又不会喝。」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喝?」周谨歪过头,微微挑眉,「我不是在拼酒,是在答谢他。」
「你谢他什么?」
「谢谢他对你的关照,在我缺席的三年里。」
我错愕地看着他,嗓子颤了颤,说不上话来。周谨也看着我,眸光逐渐清亮,眼底映着我的身影。
「……你们是不是又见过啊?」我忽然问。
周谨愣了愣,伸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摸了下:「小孩子别打听。」
我眯起眼:「拜托我俩是同岁好吗,我是小孩你是什么?」
「不好意思,我比你大一个月。」他竖起一根手指,略带得意,「我是哥哥,小屁孩。」
「幼稚。」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无意中看见了不远处的一栋教学楼上,高高挂起的八个红字。
「谨礼崇德,惟实惟真。」周谨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这校训,和我们爸妈当年的校训很像啊。」
「嗯。」我僵直着应了句,却不敢动弹,因为周谨说话间身体也朝前凑过来,他靠得有些近了,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就在我耳畔。
「不过,我更喜欢这个。」他又说,嗓音低沉磁性,这么近地听进耳朵里,脑子都快酥麻了。「它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了。」
一瞬间,我的脑子彻底炸了。
「你你你……你真是喝多了啊。」我紧张得舌头打结,刚想往边上挪挪,却被周谨一把拦住。
他攥着我的手,直直盯住我的眼睛,目光锐利不可抵挡:「怂什么,以前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嫁我』这种话时,不是挺刚的吗?」
「那是你先拒绝的好吗?」
「我怎么拒绝了?」
「你说的『不行,坚决不行』。」
「我不记得了。」
「你!」我瞪着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酸涩的委屈,「就是你说的,你说反正不会和我结婚,都是你说的,凭什么不承认啊!」
「几岁小孩的话你也信?」他靠得更近了,眉眼间透漏出危险而诱人的信号,「那我现在就是不承认,你想拿我怎样?」
我……我能拿他怎么样?
我呆若木鸡,再次傻住了。这货很明显在借酒装疯,可他为什么耍无赖也这样好看?怎么会有这种人?
晚风似有若无地掠过,几缕发丝挠着脸颊,酥酥痒痒。今夜的风里夹杂着几分燥热,许是白日未消的暑气,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全身血液刹那间变得滚烫,我感到连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一时间,所有防线土崩瓦解,周谨的目光如风般过境,在我心底掀起一场燎原大火。
明明我才是没喝酒的那一个,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涌起的「醉意」取代了理智,身体被一股莽劲操控。
我脑袋空白,神思混沌,迷迷糊糊间,挣开了周谨的手,捧上了他的脸,周谨的睫毛好像颤了两下,又好像没颤……哎不管了,他的脸可真好看啊,好看得能让人发疯……
难以言说的温软触感,不知延续了多久,我在一阵窒息的恍惚中终于清醒过来……
我,亲了周谨。
23.
「你打算一直躲着我吗?」身后,周谨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面朝海风,大口深呼吸,背对着他喊道:「你……你别过来啊。」
「怎么,再过来你就要跳海吗?」他这么说着,脚步到底还是停住了。
「一个月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如果这次露营不是顾瑶邀约,你大概又想放我鸽子吧?我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把你吓成这样?」周谨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一脸明知故问。
他又提那件事,我整个头皮发麻。
「那……那都是误会。」我捋了两把头发,心慌得不行。
「误会?」周谨声音有些无奈,「对我而言可不是误会。」
天呐大哥,放过我吧!我在心里疯狂呐喊。
那晚「犯下事」之后,我很没良心地一个人溜了。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每想起就尴尬症发作到想哐哐撞墙。
虽然过去也曾设想过和周谨越线的可能,然而这一切仓促发生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逃避。
怪就怪,那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个缓冲都没有,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跑也没用,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让大家知道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
对话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
「礼礼,我们能聊聊吗?」周谨缓缓走近,
「聊什么……」
「聊聊,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我终于敢抬头看他,眼睛湿湿润润的,像是装了一整片海。
「我喜欢你。」他看着我,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四个字在我心里藏很久了,抱歉,说出口真的很难,好像还是做起来更容易些。」
我埋起头,很没出息地哭了。
一双手臂将我拥入怀中,我没有反抗,而是抱住那宽阔温暖的身体,那与我一同长大的意气少年,如今正在成长为真正的男人。
周谨身上,永远都有干净清新的味道,比雨后的空气、阳光晒过的被子,还要令人感到安心。
我伏在他胸前继续哭着,直到那块衣襟都被泪水打湿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并不难过,相反还很高兴,可泪水偏偏止也止不住。
周谨抚着我的发丝,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顶:「礼礼,一路走到今天,辛苦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
这三年里,我和周谨的联系大多发生在深夜,有时是我刷题太晚,有时是他为了帮我整理笔记,熬到后半夜。发送给对方的消息经常要等到第二天才会有回音,尤其是周谨准备竞赛的日子里,好几次,我不过隔了几分钟回复,那头已经没动静了,我就知道今天他很累了。
许多人只见过他念书、比赛时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有我知道,有那么些个夜晚,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少年,只是在桌上趴了一会会儿就累得睡着了,他的手边,还放着亮起屏幕的手机,胳膊压住的几页草稿纸上,写了大段详细的答题过程,密密麻麻,清清楚楚。
即便老徐再敬业,世西的天花板依旧触手可及,我向高处攀爬的每一步,都有周谨的托举。
这一路太难了,没有他,我走不到这里。
周谨说得没错,从小互相打闹惯了的人,心动时总是很难开口,可彼此为对方付出过了每一分努力,都在偷偷表达「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感觉到我肩膀的起伏渐渐平息,周谨抚了抚我的后背:「哭好了?」
我毫不客气地在他衣服上蹭干眼泪,从他怀里露出脑袋,点点头。
他替我理了理被泪水沾湿的碎发,笑得无比偏爱:「有件事我还是想不通,虽然那晚我亲你亲得有点突然,可你也用不着躲一个月吧?搞得我吃不下睡不好的,都怀疑你是要拒绝我了。」
「什么你亲我?」我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是我亲的你吗?」
周谨茫然了一阵,微微蹙眉思索:「不对,明明记得是我亲的你啊。」
我也懵了,所以这件事到底是谁先主动……我一直以为是自己邪念上脑,暗暗羞耻了一个月啊!
「哎,算了,不重要。」我提议,反正两个人当时脑子都不清不楚,索性就翻篇吧。
「不能算了,这很重要。」周谨正色道,「既然结论难以统一,那就重来一次。」
海风徐徐吹着,湿润、温热。
海浪拍打沙滩,潮起、潮落。
不远处,篝火依旧在燃烧,有人点起了烟火。
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如无数流星般坠入大海。
海面上飘浮着两朵云,不时被四溢的烟火照亮,看久一点,会觉得那形状像极了两尾鱼。
「哇,你们看,那两朵云好特别啊。」徐南指着夜空,仰头眺望。
「对哦,好像鱼啊,不知道是什么鱼游过呢。」
「是锦鲤,一定是锦鲤!」顾瑶激动地大叫,「大家快点许愿!」
那两朵云自由自在地飘着,仿佛在进行某场无声而盛大的巡礼,不过是无意间掠过喧闹人间。
不会有人知道它们是何时出现的,也没有人能说出它们是如何诞生的,或许,真就是两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在南方某座城市的郊外,一间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寺庙里,少年和少女在锦鲤池前各自虔诚许下相同心愿的那一刻起,千尺高空之上的水汽正巧凝结、汇聚,形成了神似锦鲤的模样,从此游弋于无边长空。
顾瑶睁开眼睛,朝沙滩另一头张望几番:「我哥和礼礼在聊什么呢,再不回来,『锦鲤』就要游走了。」
「别操心,他俩就是『谨礼』本鲤,自己拜自己就可以了。」徐南放下合十的手,轻松道。
「诶,你许了什么愿?」顾瑶问。
徐南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秘密,不过你可以猜猜,和你许的内容是不是一样。」
顾瑶不屑地「切」了一句,转过身后,却笑得比烟火还灿烂。
无边海面上,那两朵神迹般的锦鲤云继续飘动,乘着风,一直游向远方。
(完)
备注:1.周谨送黎礼的那本书,原型为《夜晚的潜水艇》陈春成;2.楚言给黎礼听的歌:《i remember》victor lundberg
【正文完】
【番外一】
1.
周谨一抬头,又看见前几排座位上,黎礼的马尾辫一晃一晃,脑袋耷拉得几乎快磕到课桌面了。
已经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这家伙不知道昨晚到底在干嘛,难道做贼去了?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噼里啪啦地写着板书,教室里全是沙沙的落笔声。周谨记了会儿笔记,目光再次落到了黎礼身上——她这会儿算是清醒了点,一边支着脑袋一边抄写黑板上的重点。可身形依旧摇摇晃晃的,让人无端想起在桌子边缘打转的玻璃杯。
他可真怕她下一秒就哐啷“碎”在地上…
大课间,几个男生照例约着去打球。徐南从隔壁教室过来,半靠在窗边,下巴一抬:“哟,怎么才上午就睡这么香了?”
周谨离开座位,视线随着徐南的话移到前排。黎礼趴在桌上睡得很沉,后背随呼吸有规律地轻轻起伏。
她真的很困。
徐南从窗边递给他一瓶饮料,“老元买的,他和猴子先去球场占地盘了,初一几个新生最近抢位置抢得厉害。我去上个厕所,你等我会儿。”
于是他靠在门边等,手里无聊地把玩着那瓶饮料。
几个外班女生路过教室时频频朝他张望,手拉手凑在一块,窸窸窣窣地偷笑着。
他感到不自在,背身避开那些上下打量的目光,可一转头,黎礼又一次出现在了视野中央。
那条上课时晃呀晃的马尾辫此刻柔顺地垂在桌上,女生侧头枕着胳膊,依旧酣睡。
不知为什么,周谨忽然想好好地看一看她。
今天风和日丽,是个打球的好天气。白晃晃的阳光照进教室,有一束爬上了她的课桌。
窗外不时有人经过,明暗光影便在她脸上来回交替,她的眉头一会儿微蹙一会儿舒展,看上去有些可爱。
可爱?周谨对这个莫名冒出来的想法打了个问号。
徐南从厕所出来,隔着走廊招呼他下楼。
刚出教室几步,他却又折了回去,先是假装在桌肚里找什么东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那个座位,最后十分刻意地将那瓶饮料轻轻放在了她课桌的右上角。
饮料瓶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女生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那因光线干扰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打球时,徐南也说起这件事。
“听顾瑶说,黎礼现在除了周末要去补习机构上晚课之外,每天都熬夜刷题。啧啧,这不才初三上学期嘛,她怎么搞得像下礼拜就中考了似的?”
周谨接过徐南的球,绕开对面防守,传给了另一个队友。
“怪不得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他眼睛追着篮球,脑子里却全都是黎礼上课时歪歪晃晃的模样。
队友破防失败,球权回到对手那边。徐南飞奔过去补救,嘴上依旧絮絮叨叨个没完:“要我说,费那功夫干嘛,直接找你周大神补课说不定更有奇效。”
“为什么?”
“脸帅啊,”徐南一边和对面周旋,一边嬉皮笑脸,“老师的颜值水平对学生成绩有很大影响,你看楼下五班,自从换了个大帅哥当数学老师,月考平均分一次比一次高。”
“我没那精力。”
“啧,真冷漠,礼礼又不是别人,她可是差一点和你结娃娃亲的——哎哎!wc!谨哥防他!”
徐南扯犊子时露出了破绽,对方抓住机会背身晃过他,一个起跳出手。
篮球沿着抛物线轨迹飞向球框,即将入网的瞬间,有个身影高高跃起,一把将其拍飞。
球弹落到一边,出手的男生表情有些失落。
徐南吹起口哨,“猴子,现在打得越来越好了啊!今天如果谨哥不在场上,还真没别人能拦住你刚才那一下。”
被叫作“猴子”的男生全名侯子越,被人这么夸了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周谨走到侯子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实打得漂亮。”
于是乎,他收获了侯子越惊喜又崇拜的眼神。
下一场,攻守交换,被偶像夸奖了的侯子越斗志昂扬。
抢断,过人,突围,侯子越愈战愈勇,可惜最后上篮那一秒,还是被周谨无情地盖了帽。
结束时,男生们坐在树荫底下休息。
“啧——”徐南倒吸一口凉气,凑近周谨耳边道:“大哥,你比猴子高了半个头,盖他侮辱性也太强了吧。”
周谨看向别处,“我下次注意。”
“你对他客气点儿,人家可是你的忠实小迷弟。”徐南嘴贫,拧开饮料瓶喝了口,才发现周谨两手空空。
“诶?之前给你的水呢?”
周谨用手背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喝完了。”
2.
周谨没有故意针对侯子越的意思,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只不过自己没发现。
侯子越和徐南一个班,性格较内向,成绩中等偏上,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没什么棱角,放人群里属于是个“半透明”。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周谨实在想象不到,这个平时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男生,居然会偷偷给黎礼写情书。
还一连写了两封。
侯子越第一次送信时,正巧两个班都在上体育课。有人打球崴了脚,周谨书包里常备跌打损伤药,于是他回教室取药,意外撞见侯子越往黎礼桌肚里塞了什么。
情书这玩意儿,周谨没写过,但收过。他看着侯子越慌张离去的背影,几乎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事其实挺正常的。周谨不想管,也压根儿懒得去管,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指令。
从黎礼桌肚里抽出那封信时,周谨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信封是淡粉色的,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黎礼亲启”。
老土。他心想。
字也没我的好看。他心里又想。
然后,这封信被他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第二次,是初三刚开学那阵。一次,侯子越跟在黎礼身后,口袋里的粉色信封露出一个小角。他的手抽进又拿出,犹豫了好一阵,最终将那角信纸塞了回去。而后,鼓起勇气叫住前面的女生们,去小卖部请她们一人吃了一支冷饮。
黎礼道谢时,侯子越害羞地别过脸,几乎落荒而逃。
怪就怪在,猴子每次出手,都被周谨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那天发生这一幕时,周谨正在操场边和其他同学聊天,视线越过旁人落在不远处——女生和朋友们吃着冷饮,边说边笑。
“谨哥,你说呢?”身边的人问道,
“啊,什么?”周谨收回目光,
“让侯子越这个替补队员转正的事儿啊。”老元又重复了一遍,“校队小前锋的位子空缺,猴子平时训练最刻苦,也该轮到他上场了。而且按照惯例下学期会有市联赛,咱得提前准备起来。”
“你是队长,你定就行。”
“嘿!”老元咧嘴朝他肩膀锤了记,“你才是我们三中校队的灵魂人物!”
侯子越转正后的第一场训练,比所有人到得都早。
周谨来时,他已经独自练习一阵子投篮了。
“谨哥。”侯子越看到他,兴奋地叫了句。
“来这么早?”周谨回应,
“我想多练练,别拖了大家后腿。”侯子越憨厚地挠挠头,“终于能和你们并肩站在一起了。”
笨鸟先飞的人总有这种特质,努力时的样子特别真诚。
训练结束,队员们三三两两散场。
侯子越拉着周谨,问自己还有哪些需要加强的地方。周谨提了几点,他居然掏出笔记本认真记了起来。
“倒也…不必这样吧?”周谨有点震惊,
“谨哥,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资质不行。”侯子越坦诚地说,“但我相信,任何事情都会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周谨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脱口道:“包括追喜欢的女孩?”
“啊?”侯子越手一抖,笔“啪嗒”掉在地上。
他红着脸去捡,起身时看见球馆门口多了个人影。
“你怎么来了?”
周谨在整理背包,闻言抬头一看,秦涵正从门外款款走来。
“训练辛苦了哦!”秦涵嘴边挂着甜笑,手里握着一罐可乐。
“抱歉,不知道你也在,下次再请你喝水。”她对侯子越淡淡一笑,将可乐递到周谨面前。
侯子越摆摆手刚要说“不麻烦”,那罐可乐就被周谨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喝吧。”周谨将背包挎在肩上,抬腿就往外走,“你脸都白了,可能有点低血糖。”
侯子越惊讶地摸摸脸,赶紧拉开易拉环,深信不疑地灌了几口。
秦涵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去追周谨的脚步。
周谨想不明白,秦涵哪来那么多的问题。
“谨哥,这道函数题能不能给我讲讲?”她将试卷推过来,身体若有若无地靠近。
周谨扫了眼题干,非常无语,“你认真看了吗,这道题?”
秦涵睁着大眼,可怜兮兮地点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谨压住不耐烦的情绪,尽量说得委婉,“除了几个数值有变之外,这道题和你昨天问的那道,其实一模一样。”
“替换数字,把步骤按昨天的抄一遍,总会吧?”
和秦涵认识久了之后,周谨经常反思,从前给黎礼、顾瑶、徐南讲题时,态度实在差了些,至少他们几个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反复浪费他的时间。
人与人的第一印象有时非常不靠谱,比如初见秦涵那次,他着实对她颇有好感。毕竟一直以来,他的生活圈很固定,身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冷不丁闯入一张极美的新面孔,很难不叫人眼前一亮。
但后来表妹顾瑶问他,秦涵这么漂亮,你有没有喜欢过她?
周谨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哪怕是初见时的惊艳,他所怀更多的也是对美的欣赏。可很快发现这种空虚的美感维持不了多久,就像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只有短暂的灿烂。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份毫无杂念的欣赏落在当时黎礼眼中,被放大到了何种地步。
晚上写完作业,周谨搁下笔,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发呆,忽地心念一动。
他拿起手机,给黎礼发了条消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会做吗?】
五分钟后,黎礼回:【你不会?】
周谨对着屏幕“切”了一声。
他当然会,他想知道的是她会不会。
【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今天数学试卷的最后一大题目还是挺有难度的,周谨猜她应该会需要帮助。
可惜,天不遂人愿。
黎礼直接将她写好的解题步骤拍了过来,【这样解,对吧?】
周谨一行行看下来,叹了口气。【对】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周谨想了想,决定把锅甩出去,【因为徐南不会,刚才来问过我】
黎礼回了个冷漠的笑脸。
【最近变聪明了?】周谨还是不肯放弃,【没有其他要问我的?】
【……没有,谢谢】
【有时间你还是多给秦涵补补课吧】
对话结束。
周谨放下手机,胸中憋闷着一口气。
什么叫多给秦涵补补课,他闲得发慌是不是?
要不是因为秦涵是林秋阿姨朋友的女儿,他早就不想再解答那些教过800遍的白痴问题了。
行,看到你现在成绩这么好,我可太欣慰了!
他往椅背重重一靠,内心的失落却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排遣出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以前总在跟前跑来跑去的小青梅,很久没有缠着他问东问西了。小时候总嫌她烦,可现在,居然还有点想念那样的日子……
周谨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一定是因为最近上课、训练连轴转累得神志不清了,不然他简直疯了。
抄起喝空的水杯,他起身往房间外走。刚到客厅,就看见老妈站在窗边,朝外面不知张望什么。
“哟,又走了。”老妈自言自语道,“真行,弄得跟自己亲生女儿似的…”
“妈,你在说谁?”周谨好奇,“谁的亲生女儿?”
“啊?没什么,你听错了。”老妈拉好窗帘,敷衍道。
周谨也没追问,径直去餐厅接水。
“小谨啊,”老妈忽然叫了他一声,“礼礼这段时间,在学校还好吗?”
“为什么这样问?”
老妈迟疑了一下子,只是笑笑,“听说她最近经常补课,挺累的。你俩一个班,要多关心关心她知道吗?”
周谨心说我关心了,可她不需要。但嘴上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敷衍归敷衍,老妈的话还是被他放在了心上。
黎礼在学校的表现看上去没什么异常,无论是和自己班的人在一起、还是和顾瑶徐南他们在一起,都和往常没有两样。他觉得是老妈想多了,要非说黎礼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更刻苦了、成绩更好了。
还有…似乎变得更好看了。
过去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如今像绽放的花苞般一天天蜕变,迎风恣意生长。
而那时的周谨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老妈的嘱咐才对黎礼特别关注,并没有意识到早在这之前,他的目光就已经无法从她身上再移开分毫。
3.
青春期女孩的美丽是藏不住的,连篮球校队训练的时候,都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突然发现,你们班黎礼其实挺漂亮的。”场边休息时,老元没头没脑来了句,
“皮肤白,那双眼睛特别好看,有灵气。”其他人附议道。
侯子越在一旁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笑着。
“喂,你们这样谈论礼礼好吗?”徐南在边上挤眉弄眼,“谨哥在呢。”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相处这么久,谁不知道这对青梅竹马的童年“纠葛”。
“没事儿,这俩人一个不娶一个不嫁的。”老元快人快语,又对徐南道:“要不叫她放学后来看我们训练吧?”
“你想干嘛?”徐南眯起眼,
“啧,这么警惕干嘛。”老元挠着头,“初中最后一年了,想巩固下同学友谊不行吗?”
“不行。”
“不行!”
所有人诧异地看向同一侧。
侯子越满脸通红,紧张到结巴,“我,我的意思是…有别人在边上,可,可能会影响我们。”
“影响个屁。”老元道,“你们班秦涵有事没事就过来,也没见你受多大影响。”
他又问周谨:“你反对啥?”
“她没空。”周谨随便扯了个理由。
说罢,他和侯子越的眼神便撞到了一起。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同时别过脸。
“这倒确实,”徐南接茬,“黎礼同学最近潜心学习,估计分不出精力来,咱还是别影响人家了。”
“我靠,这么上进的吗。”老元只好妥协,“那算了,算了。”
那天训练结束得晚,教练请男生们吃过晚饭后,才各自归家。
周谨一进门,就看见父母和黎礼爸爸坐在客厅里聊天,三个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黎叔叔。”他叫了句,
“小谨回来啦。”黎爸回头看向他,脸上笑意勉强。
“儿子,黎礼在你房间里写作业呢,你进去叫她出来吧。”老妈说。
黎礼怎么跑他房间里去了??
推开卧室门,书桌前的确伏了一个人,只不过并没有在写作业,而是在睡觉。
什么嘛。
周谨撇嘴偷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恶作剧吓吓她。可凑近却发现,她居然在哭。
一滴泪从黎礼闭上的眼睛里滑落至脸庞,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心的梦?
周谨的心突然被狠狠揪了一把。
他抽起一张纸巾,小心擦掉那滴泪水,虽然动作很轻,但黎礼还是被弄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周谨手里还捏着纸巾,一瞬间没来由地心虚起来,仿佛自己干了件多见不得人的事。
“你口水差点流到我桌上。”他胡扯道,
黎礼不辨真假,慌乱地擦擦嘴角,猛然起身。
周谨躲闪不及,被她撞到了下巴。
“对…对不起!”
黎礼捂着脑袋道歉,门外这时响起了老妈的催促。
“礼礼,收拾好了吗?你爸在等你。”
“我爸在外面?”黎礼问他,
周谨奇怪,难道她和她爸不是一起来的?
“对啊,我一回来就看到你爸在客厅了,我爸妈好像在和他聊什么。”他捂着下巴道,“我妈说你在房间里写作业,叫我进来喊你,谁知道在睡觉呢。”
黎礼不作声了,低头收拾书包,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
“喂,你怎么了?”周谨单手撑在桌上,眯眼细看她,“睡傻掉了?”
“撞傻了行了吧!让开!”
再次回到客厅时,周谨百分百肯定,今晚黎家绝对有事。
黎叔叔面对女儿时,神色悻悻,跟做错了事一样。
而黎礼就像没看见她爸似的,背上书包就朝门外走。
“周谨,你送送。”爸妈唤了句。
从周家客厅到花园门口,十米不到的路,这父女俩愣是一前一后拉开了好远的距离。
“小谨,别送了,回去吧。”黎爸进楼道前,对周谨招呼。
周谨应了一声,靠在院门边并不动。黎礼拖拖拉拉走在后面,明显和她爸憋着一股劲儿。
直到她垂头丧气地经过身边时,周谨才伸出手抚上她的头,在刚才被他下巴磕到的地方揉了揉。
黎礼怔怔抬头望着他,眼眸里藏着一泓清泉,让人想起那颗偷偷落下的泪珠。
别怕,至少我会在。他在心里对她说。
4.
周谨没有急着进屋,刚才出来送人时,他故意给大门留了条缝。
靠在门边,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黎建阳刚才心虚的样子!不行,我得告诉林秋,不能看她被瞒在鼓里!”
“你冷静一点,现在还不是时候…林秋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说了只会让她干着急,况且孩子初三了,父母万一闹起来,难免…一切等中考结束再打算。”
“那我要跟黎建阳说明白,他得保证今后再也不和那个姓李的女人来往,否则别怪我翻脸!唉,林秋怎么往家里招了这么一对白眼狼母女。”
“别说了,当心等下儿子进来听见。”
屋内恢复安静,父母各自做事去了。周谨靠着墙,消化起刚才听到的内容。
那对母女,当然指的就是秦涵和她妈妈李婉。林秋阿姨念在过往情谊份上,一直尽心帮助的秦涵和李婉。
他抬眼望着三楼黎礼家刚刚亮起的灯,忽然狠狠心疼起来。
好在,那天之后,秦涵母女真的没再在院里出现过。
时间过得飞快,准备了大半年的全市中学生篮球联赛,终于要开始了。
三中校队向来是强队,顺顺利利杀进总决赛,按照以往成绩来看,今年的冠军也是十拿九稳。
不过听说决赛对手十六中那里,今年有个“杀手锏”。
“十六中的得分后卫,6号球衣,实力很强。速度、耐力、对抗各方面素质都相当优秀,三分命中率也高,是个棘手的麻烦。”教练在分析形势时,着重强调了这个人。
“和我们的得分后卫比呢?”徐南指了指周谨,
“要上场比了才知道。”教练转身在白板上写下部署,“老规矩,人盯人,周谨看住6号是关键。另外,对面小前锋能力一般,侯子越可以协防周谨。”
为了迎战十六中,校队进行了周密的战略部署。可决赛当天,他们刚进更衣室,就听说对方6号脚受伤了。
三中队员们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最具威胁性的6号6不起来了,那么拿冠军岂不就是探囊取物?
事实也的确如此,替补上场的得分后卫压根儿不是周谨的对手,失去了最大障碍,他在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
随着三中进球不断,两队比分差距越拉越大,已经到了毫无悬念的地步。场上,十六中的队员已经彻底泄了气,几乎只是走走过场,把他们教练气得在场边摔板子。
周谨跑位时,特地往十六中的席位看了一眼,只见一排神情沮丧的板凳球员末尾,坐着一个身材格外健壮的男生,穿鲜红色的6号球衣,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
望着那身发达的腱子肉,周谨忍不住“嘶”了一声,这要是被撞一下可了不得。
最后结果自然是赢了,主办方为获胜队伍的每位队员送上奖牌和鲜花,最后一个环节,是冠军球队举着奖杯来一张大合影。
众人将周谨推至中间,作为本场得分王,理应由他来承担举奖杯的角色。
周谨被人簇拥着,无意间转过头,发现侯子越在后面竟偷偷抹了把眼泪。
那是激动难抑的泪水,猴子一直觉得自己是校队的短板,为了夺冠这一天,他付出了太多努力。
摄影师调试好相机,对着这帮热血少年们高喊
“三二一”。
闪光灯瞬时亮起。
徐南单手高举比了个第一的手势,老元开心得五官乱飞,教练老套地竖起大拇指……
人群正中央,侯子越将奖杯奋力高举,周谨搭住他的肩膀,笑容灿烂而耀眼。
“咔嚓”
快门清脆,照片永远定格住了这个瞬间。
5.
联赛之后,毕业班彻底进入了关键复习阶段。
中考前一个月,周谨顺理成章拿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A大附属中学的保送名额。
三轮模考之后,黎礼的成绩也稳稳提升到了附中录取线之上。
最后一次模考放榜时,周谨和黎礼一同站在榜单前。
“看,厉害吧?”黎礼指着她靠前的名次,满怀期待地问他。
周谨勾起嘴角,“报附中?”
“当然报附中。”
他摸了摸她的头,“等你。”
临近中考,忙于拼事业的林秋阿姨专程请了假回来陪考,黎家也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因为不需要参加考试,连日里周谨都窝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直到中考前一晚,终于支撑不住,早早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间,楼上似乎隐约有吵闹声……
中考结束不久,一个消息在大院里爆炸般地传开——黎礼父母离婚了。
一连数天,黎礼没出过家门一步,手机关机,任谁也联系不上她。
院里十几年的街坊邻居们,提起黎家就忍不住唏嘘,说女主人引狼入室,骂男主人猪狗不如。
周谨只能从父母那里探听到楼上的消息。
…“林秋铁了心要搬走,黎建阳把房子折算成钱给她”…
…“黎礼跟林秋过,这几天母女俩在收拾东西呢”…
…“可怜了孩子,唉,你说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中考出分那一天,周谨简直比等自己的成绩还紧张。
黎礼要搬走了,除非她考上附中,否则,接下来几年他们要见上一面怕是不太容易。
直到面临这般局面,周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害怕与她分开。
下午三点,查分通道开启,班级群里陆陆续续有同学晒出了自己的成绩。
三点、三点一刻、三点半、四点、四点半……黎礼迟迟没有在群里发言。
不好的预感渐渐笼罩上来,周谨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微信连震几下,发来消息的却是老元。
【谨哥,晚上有空吗?我马上出国了,哥儿几个最后聚一聚。】
周谨虽然毫无心情,但看到“最后”两个字,还是应了下来。
聚餐地点定在了三中边上的烧烤摊,老元请了自己班和校队的几个好友,侯子越也来了,徐南因为别的事情来不了。
“尽管吃尽管喝,今天不撑到吐谁也不许回家!”老元热情地招呼着,顺手叫来老板要一箱啤酒。
校队这几个男生,样子虽然高大,但看上去终究青涩未褪。老板也不敢多卖,象征性地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瓶。
一桌少年,学着大人的模样碰杯,皱起眉头咽下苦涩的酒液。
“三年好快啊。”老元带头感慨,“还记得初一刚入学时你们的b样儿,连声都还没变呢,妈的。”
“可不么,你那会儿空长一大高个,结果凑近一瞧,连根胡子都没有!”
“滚,有你这么说爸爸的吗?”
男生们互相笑互相骂,吵闹得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声音。那个年纪总有种错觉,认为喝酒和讲脏话,就是“长大了”的标签。
“什么时候走?”周谨问,
“后天的飞机。”
“我们去送你啊!”侯子越提议,
“别,别别。”老元连连摆手,“晚上的航班,机场太远,兄弟们别送了,心意领了。”
“是不是担心到时候哭鼻子,怕被我们看到啊?”有人打趣了句,
“滚你丫的蛋!”老元才骂了一句,眼泪“唰”得就下来了。
“wc,被我说中了吧,真的没出息!”那人龇牙咧嘴地调侃完他,转过头却狠狠抹了把脸。
离愁别绪,终究还是浮上了每个人心头。
“行了,都哭什么,又不是这辈子再也不见了。”老元囫囵擦了擦泪,朝众人挤了个笑脸,“以后回国了,还能叫得齐你们吧?”
“当然!谁不来是狗!”侯子越酒精上头,说话也比平时放开了许多。
气氛再次活跃了起来。
说笑玩闹,也终有散场时。
“保重。”周谨拥抱了下老元,后者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背。
“早回吧,下次见。”
周谨和侯子越顺路,两人并肩往回走。
“谨哥,谢谢你。”侯子越突然说,
“谢我?”
“嗯。”侯子越顶着被酒精染红的脸,用力点点头,“谢谢你,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那么中心的位置。”
周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决赛那件事。
“谢谢你。”他又重复了一次,“那种感觉真好。”
“对了谨哥,你喜欢黎礼吗?”
“你喜欢黎礼,没错吧。”
侯子越是真喝上头了,他看着怔住的周谨,咧嘴笑得很开心。
“我也喜欢她,谨哥。我真的好喜欢她啊!”
学校旁边的街,总是白天热闹晚上冷清,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淡淡映照在校门口“第三实验初级中学”几个金属大字上。
夜晚的校园空空荡荡,铁门像往日上学时一样紧闭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被拦在了门外。
借酒壮胆的少年忽然跳上路边花坛,双手作喇叭状,朝着校门方向连声喊。
“黎礼,我是侯子越,我喜欢你!”
“真的好喜欢!”
“但是,再见啦!”
侯子越喊得声嘶力竭,喊到脑子缺氧,脚下没注意就是一个趔趄。幸好周谨眼疾手快,在一辆车飞速驶过之前把他拽了回来。
那傻子还在“嘿嘿嘿”地笑,“谨哥,黎礼的第一志愿是附中,对吧?你们又可以继续当同学了。”
“真羡慕你,你这么好,一定能照顾好她。不像我…我只是个凡人罢了,连声喜欢都不敢当面对她讲。”
猴子说着,走着,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挥了挥手。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路的样子潇洒坦然,像个独自远去的英雄。
周谨目送他走远。
可是猴子,在她面前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个懦弱的凡人呐。
6.
“小谨?有事吗?”黎礼妈开了门,见到他有些惊讶。
“林秋阿姨,礼礼人呢?”
黎妈眼皮一垂,“她出去了,还没回来。”
周谨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她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小谨。”
7.
周谨的房间没有开灯。
他静静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出神。
无数声音在耳畔响起。
……
“来看我打球吗,黎礼?”
“抱歉,没空。”
“忙什么呢?”
“学习。”
…….
“报附中?”
“当然报附中。”
“等你,高中见。”
……
“她考得不太好,小谨,可能连第二志愿都危险了。”
“也怪我,那晚没有控制好情绪,影响了她第二天考试。”
“真希望她能和你一起上附中,可惜,好像没机会了。”
“老周!老周!你快来听听,是不是林秋的声音?”
客厅里,妈妈忽然大叫起来。
“还真是,李婉怎么闹上门来了?!”
“不要脸,专捡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来撒泼!”
等周谨推开房门,爸妈已经不见了踪影,屋子大门径直敞开,两个女人尖锐的争执声从外头飘进来。
突然地,他听见老妈的声音在屋外高喊:“礼礼,你别动!原地呆着。”
大院里,此刻出奇的热闹。
楼上,四个人的声音吵作一团。各栋楼间,数不清的窗户旁探出脑袋,七嘴八舌地围观起这场近在眼前的热闹。
停在修罗场之外,却依旧深陷漩涡之中的,是他一连数天没有见到的黎礼。
她蜷缩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好事者的目光捉不到她,言语却还在伤害她。
“啧啧,那家男人果然出轨了,我就说呢,对别的女人殷勤地跟什么似的。”
“听说老婆和小三以前还是好朋友。”
“哎呦,真是好朋友,抢完人老公,还想顺带把人屋顶也掀了。”
“小三的女儿,好像和原配的女儿也是同学……”
被困在流言之中的黎礼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捂紧耳朵,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冷眼旁观的风凉话已令她临近崩溃。
下一秒,毫无预兆地,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周谨在她面前蹲下,将一副耳机戴在了她头上。
在手机上轻触播放,他用一段音乐,为她争取了片刻的安宁。
黎礼怔怔望着他,一双眼睛眸光闪烁,他在星点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身后,喧嚣仍在继续,他听见妈妈的愤怒、爸爸的斥责、李婉的咒骂…还有许许多多杂乱人声,混合在一起如同蜂群肆虐。
无所谓,即使此刻山崩海啸,他也必须为她挡下所有风雨。
“谨哥…”黎礼的声音酸涩颤抖。
“…我考砸了,对不起。”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心疼得快不能呼吸。
“没关系,”他轻声说,“都没关系,你还有我。”
女生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周谨没有接话,只是用更深的拥抱回应她。
【番外二】
1.
黎礼搬走后,这个夏天变得无比漫长。
好在附中保送班是提前开学的,周谨有大把的试卷和习题来打发难熬的时间。
母女俩走后的第二周,一辆搬家卡车停在了楼,李婉带着秦涵如愿搬进了三楼的那个家。
“凭什么!凭什么那两个人大摇大摆地鸠占鹊巢,黎礼和林秋阿姨却要搬到又老又破的旧城区,哪有这种道理!”
顾瑶坐在周家客厅的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茶几上扔了一堆用过的纸团。
“喔唷好了好了。”周妈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安慰。
“姑姑,你不是总说‘人生在世,善恶有报’么?”顾瑶抽抽搭搭地问,“他们会遭报应吗?”
“当然。”周妈抽过一张纸,替她擦泪,“好了好了,为这种人哭不值当。”
又劝了几句,周妈急着去厨房看火候,招招手让一旁的周谨过来补位。
周谨坐到顾瑶身边,将纸巾包直接塞进她手里,“省着点,不够你哭几张了。”
顾瑶的哭声止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把纸巾包用力丢到她哥身上:“都怪你!你为什么要给那个秦涵讲题,礼礼都被她挤走了!”
“都怪你都怪你!”
顾瑶将火力转向周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啕。
周谨不作声,一脸淡然地等到她哭累了,终于能停下来听人说话时,才开口:“哭完了么?哭完的话,等等找我妈要一下礼礼新家的地址。”
“嗯?”顾瑶哭得太猛,思路一下子没跟上。
“明天去看看她。”周谨起身,迈着长腿往房间里走。
顾瑶还想开口,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点开消息一看,周谨居然给她发了个微信红包。
“打车去。”周谨放下手机,在关上房门前交代了句。
2.
盛夏天,白日炎炎。
小阶梯教室的空调制冷力度不足,同时挤了八十名学生后,室内气温比室外低不了几度。
今天是附中新高一保送班的入学动员会。按照学校传统,每一届保送班新生们在暑假期间就要提前开学,而动员会之前,这些从全市各重点初中直升上来的佼佼者们,已经进行过了一轮分班考试——前40名进A班,后40名进B班。
周谨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从外边照进来,烘得他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教室最前方,皱纹很深的校长和中年谢顶的年级主任,正在轮流慷慨陈词。
老化的空调运行时发出难以忽略的“嗡嗡”声,像一名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大喘粗气。周谨抹了把额前的汗珠,手上潮黏一片。
隔壁桌推过来一包纸巾,周谨随口道了声谢,刚拆开包装,就听见一个女生咯咯地笑:“喂,你说谢谢的时候,眼睛都不看着人吗?”
“抱歉。”他这才回过头。
坐边上的女生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很大,看上去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你叫周谨,对吧?分班考试的时候,我坐你边上一排,有印象吗?”
周谨耸耸肩,他并没有四处张望认人的习惯。
女生撇撇嘴,但也没有不高兴,她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在纸巾上写下三个字:余优悠。
“A班周谨你好,我是B班余优悠,未来三年请多指教。”
3.
全市第一的附中果然名不虚传,入学才一天,这帮优等生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周谨回到家时,是晚上九点半。一推开门,就看见顾瑶躺在客厅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玩着手机。
“哥,你可算回来了!”听见动静,她一股脑爬起来,兴奋道:“我今天去看过礼礼啦。”
“嗯。”周谨不动声色地站门口换鞋,等她说下去。
可顾瑶就跟故意似的,说完就闭起了嘴。
兄妹俩“对峙”了一会儿,周谨冷冷道:“把打车钱还我。”
“哼,小气。”顾瑶昂着脑袋,总算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她家附近那条街,很旧很破,连家像样的奶茶店都没有,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嘛?”
“不喝奶茶地过呗。”周谨揉了揉酸胀的颈椎,示意她继续。
“不过她住的地方离学校挺近的,唉,提到这个学校就来气!”顾瑶说着,狠狠往楼上瞪了一眼。
“还有吗?”
“唔…没了。”
“早点回家休息吧,晚安。”
关上房门,周谨疲惫地躺倒在床上。
预开学的第一天,他就刷了六张卷子。学校已经给所有人提前打了“预防针”,以后周测、大小月考都是家常便饭,每半学期按考试成绩重新分班。
“在附中,最好的资源永远留给最好的学生。”
饶是这一帮学习从不发怵的优等生,也纷纷为自己往后三年的高中生活感到窒息。
房门被轻轻敲响,周妈隔着门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
周谨应了句,从床上翻身起来,松松垮垮地挪到书桌边。
刚拉开椅子坐下,就看到了摊在桌上的那本蓝色的书。
4.
顾瑶打开自家大门,从屋里探出脑袋。
楼道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周谨脸上的表情。
他递过来一本书,“下次去的时候,把这本也带给她。”
5.
周谨想,自己大概真的疯了。
在附中的第一天,最难熬的并不是密集的课程和铺天盖地的试卷,而是哪哪都见不到黎礼,却哪哪都像有她的影子。
上课时,他的目光还是会习惯性地落到前排,中间座位上的女生也留着条马尾辫,一晃一晃间,总会让他有些恍惚。走在校园里,新的长廊,新的操场,耳边偶尔捕捉到一声熟悉的笑语,回过头,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脸。
语文老师在课上聊诗词,谈到“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感慨光阴流逝,任何人都抵挡不住时间的筛选,聚散离合不过是最寻常的事罢了。
周谨却想起了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确定无疑的事有这么一两桩,就足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
这句话,就写在他让顾瑶带给黎礼的书里,他私心希望,这句话能支撑他们走过没有彼此的三年,亦或是,未来更长的路。
6.
周谨的新同桌叫雷豪,一个拥有八卦之魂的男生。
一天课间,这位同桌神秘兮兮地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旧纸。
“给你看个东西,前两天通告栏上掉下来的。”
周谨垂眸看了眼,居然是一份通报批评。
“我打听过了,是上一届的人,男生和外校妹子谈恋爱,有一次翘课去约会,被年级主任逮了个正着。”雷豪兴致勃勃地描述起来龙去脉,“听说,当时学校直接来了个‘跨校联合执法’,把两个人全揪了出来,一人一张通报。嘿,真狠!”
“你哪来这么多消息?”
“啧,本事。”雷豪得意地靠着椅背,竖起大拇指冲向自己,“哥们儿,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谨笑着转回头。
雷豪不知从这份笑意里捕捉到了什么,突然凑上去问:“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啊?”
“有吗?是咱们学校的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打探打探?”
“…不需要。”
“那是外校的?”雷豪穷追不舍,
周谨写字的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可雷豪却像猎犬般敏锐地嗅着了气味。
“初中同学?在哪个高中啊?漂亮吗?”
“无聊。”周谨拨开他的脑袋,“没有的事。”
“不能吧,你长这样,难道没有谈过…?”雷豪将信将疑,“不过呢,如果真是外校的话,我劝你还是早日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周谨微微蹙眉,
雷豪勾过他的肩膀,指着斜前方一个男生道:“喏,比方这位,提前开学的这段时间里,他在学校上课,小青梅就跟情敌好了…啧啧,前两天还在厕所里偷偷抹眼泪呢。”
周谨一把推开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嘿嘿,跟你说了,哥们儿的超能力就是‘包打听’!”
雷豪的嘴很碎,但还真可能‘开过光’。
当天晚上,周谨又在自家门口碰见了神秘兮兮的顾瑶。
“找我?怎么不进去?”他说着就要去推门。
顾瑶却拉住他,一脸探究地盯住他的眼睛,“哥,你其实挺关心礼礼的,对不对?”
这一问来得猝不及防,周谨张了张嘴,竟难以发声。幸好夜色浓郁,否则顾瑶就能看见红晕是如何从耳朵后爬上她哥的脸。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关心下有什么不可以吗?”他以最快速度掩饰了自己一瞬的失神。
“可以可以。”好在,顾瑶从来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那本书,替你转送了。”
“她在那边,还适应吗?”
“她挺好的,毕竟…旧城区有旧城区的好嘛。”
“什么意思?”周谨听出她拖长的调子里有弦外之音。
顾瑶捂嘴笑了笑,掏出手机。
“你看这个男生,很帅吧?”
她翻出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取景地点看上去像一家甜品店或者小咖啡馆,构图中心站着一名高高大大的男生,正在低头调制饮料。几束阳光从侧方照进,打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让手臂上紧实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这一身腱子肉让周谨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这是礼礼的新同学哦,绝对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帅哥!以我的审美来看,完全不输你。”顾瑶拿着照片,像拿着宝贝似的炫耀,周谨搞不懂她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徐南,回来了啊。”他忽然朝顾瑶身后招呼了句,
话音刚落,顾瑶条件反射般收起了手机,做贼心虚似的向后一转,“徐…”
结果背后空无一人。
再回头,门前站着那人也不见了踪影,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响得恰到好处的门锁声。
“周谨,你个大骗子!”
腹黑锁门的周谨无意理会这个缺心眼表妹,他拽了拽肩上的书包带,不动声色地朝屋里走,心里却反复闪现一个念头…
雷豪这张乌鸦嘴。
7.
周谨最近在想,时间真是难以捉摸,又难以形容的东西。
比如小时候,他舅妈经常带着顾瑶和徐南去郊游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而此刻,她却坐到了周家客厅里,为这两个人偷偷早恋的事情满面愁容。
“我一直以为这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点很正常,想不到居然变质成…变质成那种感情了!大姐,你说这像话吗,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倒是谈起朋友来了。怪不得顾瑶那个成绩一直上不去,心思根本没花在该花的地方!”
“你也别太上火,这种事情急不得,得跟孩子好好沟通。”周妈劝道,
“我怎么能不急啊大姐,你也知道,这丫头的中考成绩在她们高中里根本排不上号,要是再不收心,那以后…不行,找机会我得去她学校找老师反映!”
周谨轻轻关上门,将顾瑶妈妈焦虑的言语挡在房间外。
“都听到了?”
“哥,我现在该怎么办!”电话里,顾瑶急得快哭了,“她不会真去找老师吧?”
“别担心,我妈在劝。”周谨安慰她,“这段时间,你和徐南别走太近了。舅妈就是在乎成绩,你把分数提上去才是关键。”
顾瑶呜咽地嘀咕了句,“说得容易,你以为我是礼礼吗,说提就能提…”
放下电话,周谨靠在书桌边,隔着房门,顾瑶妈妈焦躁的话语还是隐隐传了进来。
“…早知道会这样,以前我就不该让他俩一天到晚呆在一块儿…”
周谨忍不住笑了。他还记得上小学那会儿,顾妈妈有一次应酬喝多了,回来拉着徐南的手反反复复念叨“你怎么天天上我家玩啊,这样长大后是要当我家女婿的知不知道”…
“以前你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对着门外打趣了句,抬腿半坐上桌子,靠着书架打算背一会儿书。
一抬眼,却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庭院中那棵大树,经年累月,郁郁葱葱。
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个稚嫩的声音。
…“周谨,长大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你不想长大以后和我结婚吗?”
…“那你到底想和谁结婚?”
很多年前,尚且几岁的他就是在这棵树下,对着“质问”自己的黎礼,一板一眼说出了那句:“反正不会和你。”
现在,十六岁的周谨望着窗外回忆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时间呐……
8.
隔天上课时,周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好在这堂课的老师声音洪亮如钟,这点轻微的响动被轻易掩盖了过去。
周谨低头看了眼,居然是黎礼的微信。
她发来一张聊天截图,以及一个“?”
周谨扫了眼截图内容,事情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没多大事,顾瑶她妈怀疑她和徐南早恋,估计今天告到学校那边去了】
很快,黎礼回复:【你学坏了,怎么上课玩手机呢?】
他嘴角勾了起来:【彼此彼此】
又过了会儿,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居然还敢发过来:【看来附中管得也不严】
不严?他对这个说法非常不服,附中在纪律这方面,放眼全市只怕无出其右。
他心念一动,略带试探地打了句:【严的,尤其是抓早恋,跨校的话还会联合抓】
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你要小心】
发完这两句,他有些忐忑地将手机塞进桌肚里。
可黎礼的消息,再也没有响起。
下午,快憋出内伤的雷豪实在忍不住了。
“大哥,拜托和我讲讲吧!”他拽住周谨的胳膊,“你这一天魂不守舍地,到底为了谁啊?”
“我?有吗?”
“你有!你太有了!”雷豪激动地指向周谨的桌肚,“一天看800遍手机,到底在等谁的消息啊?!”
周谨愣了愣,默默收回了刚打算进行第801遍的手。
这天最后一节是活动课,由于上节课老师拖堂,导致A班男生集体出动晚了,球场早被其他班级占领,他们只能四处闲逛,看看哪里还能见缝插针地活动上两下子。
“你有问题,你绝对有问题!”
即使这种时候,雷豪依旧缠着周谨喋喋不休,想起周谨回消息时那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他体内的八卦之血就一刻停不住地疯狂沸腾!
“行,我有问题。”周谨懒懒地敷衍他。
有人在网球场边招呼他们,“谨哥,豪子,要不要一起?”
二人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班上的几个男生正和隔壁班的三两个女生凑在一块,手里拿着羽毛球拍,站在网球场上比划着。
“优秀啊,在网球场打羽毛球。”雷豪才调侃了一句,对面人群中有个女生闻言回头,对他们粲然一笑。
“一起吧,男女组队,混合双打。”
是余优悠。
一身干净校服的她握着球拍,站在夕阳下笑得分外甜美,把刚才还罗里吧嗦的雷豪直接看傻了,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口,愣是半天都蹦不出来。
“好。”还是周谨替他应了下来。
“优悠还没有搭档,你们谁跟优悠一组呀?”旁边的女生都在抿嘴偷笑,
周谨将失神的雷豪朝前一推,“他。”
“你不打?”余优悠有些失望,
“我不会,可以当你们的观众。”
雷豪握着球拍,扭头朝周谨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傻笑,结果被对面飞来的羽毛球击中脑壳。
“你认真点行吗?”余优悠不满地看着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雷,雷豪!雷是雷公的雷,豪是…”
“哈哈哈,听着怎么像句广东话 。”
周谨坐在场边,瞧着自己同桌笨嘴拙舌比划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
夕阳下,女生一本正经地指导起挥拍动作,雷豪像个认真勤恳的小学生,照着她的要求一遍遍地练习。黄昏光影落在二人脸上,分不清究竟是落日的颜色,还是悸动的红晕。
周谨欣赏了一会儿,口袋里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着急地打开,看到的却是秦涵的头像边亮起了红点。
秦涵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是黎礼和一名男生在球场边说话的样子。
周谨放大图片,一下子认出了照片中的男生,和之前顾瑶给他看的是同一个人。
秦涵又发来一句话:【她有新朋友咯】
天空中的云气开始厚重,落日转身跳进入夜时分的云海里,连带着周遭气温也降了下来。
“谨哥,走了,去食堂。”羽毛球活动结束,几名男生朝场边的他招手。
“好。”周谨淡淡地答了句,却并没起身。
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翻到了和黎礼的对话框。
聊天内容停止在上午他试探发出的那句“所以你要小心”,除此之外,依旧没有新的消息。
“谨哥,干嘛呢?”男生们催促道,
他退出微信界面,起身朝朋友们走去。
屏幕熄灭了,连同周谨眼底的光,一同黯淡了下去。
9.
黎礼最终还是回复了他的消息,只不过是在QQ上。
她说手机被老师没收了,同时还被下了期末统考进全市前400名的“死命令”。
周谨在电脑上将黎礼的留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有了落地的感觉。
他拿出学校在开学时给每个学生发的《光荣榜》,里面记录了优秀校友及近三年高考优异的学生名单。对照这些人的全市排名及录取去向,可以大概判断出400左右能进什么水平的大学。
周谨知道,考到目标名次的意义决不在于黎礼能拿回手机,让他欣慰的是,在世西中学,居然有人对她抱以这般期盼。
这件事情让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连第二天的课都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直到晚上,第一节自习课结束后,他开始收拾书包。
“这是,要回去啊?”雷豪问,
“翘课。”周谨回答得简单明了,
雷豪一口水差点喷出去。
“翘…翘…你疯啦!”他努力压低声音,紧张道:“被学校抓到就完了!”
“就当是真的疯了吧。”周谨拉起书包拉链,“走了。”
“诶诶,大哥,你起码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我才好帮你打掩护啊!”
周谨将书包挎在肩上,回头笑了笑。
“去见我喜欢的人。”
世西离附中真的很远,周谨坐了十几站地铁,又上了公交。
公交车在暗淡的城区里缓慢穿行,沿路除了几盏路灯亮着以外,尽是灰扑扑的建筑。车厢里人不多,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味。前排有个中年男人脱了鞋在大声讲电话,后面有人睡得鼾声震天。
车在一处站点停下,上来两个年纪很小却一头抓马发型的小女生,两人投完币后朝后排走,目光却被靠窗边的男生吸引了过去。
那人的气质干净得如同月光,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他身上的校服也很夺目,原来那所“传说中的学校”,校服竟是这样好看的。
女孩们轻手轻脚地在周谨斜后方坐下,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附中的好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住在这里?还是要去寻找谁?
旧城的夜宛若一片灰色的海,他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在世西校门口,周谨终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黎礼还是那个样子,即使穿着世西中学灰褐色的校服,依旧灵动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和同学笑闹着跑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他。
“你怎么在这?!”
心底一片酸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
他操着一贯冷淡且拽的调调,一步一步向他喜欢的人走去。
“哪条规定说我不能在这?”
与黎礼并肩走在路上时,周谨想,这真是他们从小到大分别的最久的一次了。
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聊着天,黎礼问他为什么过来,周谨早就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生日礼物,到家了给你。”
被当做“生日礼物”的借口就装在他书包里,一份附中的内部学习资料,他大概能猜想到等会儿黎礼收到后的表情。
路走到一半,有人从后面叫住了黎礼。
周谨终于见到了那个两次出现在照片里的男生。
“哟,这位是?你以前的同学?”男生直视着他,眼神里有些戒备的意味。
周谨相信此刻自己眼中,也有同样的抵触。
他听见黎礼叫那人“楚言”。
两人同路成了三人同行,楚言在边上缠着黎礼问东问西,那样子真有点像八卦起来的雷豪。
周谨走在最前头,如果有人迎面路过,一定会看到他那张几乎要结冰的冷脸。
“黎礼,今天还有几道题我实在想不明白,要不一会儿等他走了,你再帮我看一下?”楚言说这话时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可一字一句还是飘进了周谨耳朵里。
“什么题不会?正好我今天在,有的是时间。”周谨收住脚步,直接回过身,差点同楚言撞个满怀。
“反正礼礼以前也是我教的,何必多此一举。”
楚言逼上前一步,“你挺爱管闲事是不是。”
如果不是黎礼及时打断,周谨或许真的会跟这个人打上一架。
楚言走了,两个发小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下的路。
一直到黎礼租住的小区门口,周谨才从包里取出了那份资料。
“…你可真会送啊。”她果然挖苦道,
“目前来说,没有比这个对你而言更有用的东西了。”
黎礼沉默了,周谨知道她是明白的。
“以后我QQ会常登,有不懂的直接发我。”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像话。“‘高中见’没达成,‘大学见’还有机会吗?”
黎礼抬起头,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晶莹。
“你猜。”
说完这句,她就跑了。小区里光线很暗,她消失在浓雾般的夜色中。
周谨向她离开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离开时,他闻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香甜,是秋天桂花开的味道。
这份资料是他上午在教室办公室偷偷多拿的,附中学生从来不买市面上的辅导书,每一届都只用骨干教师亲自编写的内部学习资料。
送给黎礼的这一份,他在第一页的背面,用铅笔留下了一行字。
“十六岁快乐,我知道你无所不能。”
如果可以,他想和她一起走到更远的地方。
10.
日子过得飞快,树上叶子黄了一轮,又落了一轮,冬天就到了。
地理课上,老师讲着讲着聊到了冬至。
“冬至日这天,北半球白昼达到一年中最短……传统文化里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其实我们这座城市啊,是有过冬至的传统的,只不过现如今重视的人越来越少了。”
“肯定不包括小卖部老板。”雷豪在底下小声道,
“雷豪,你自己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老师,我说你说的对!”
附中小卖部的老板,操纵附中风向的“风云人物”,最擅长的业务就是卖苹果——圣诞节卖平安果,元旦节卖新年果,大小考试前卖状元果.
于是冬至前夜,周谨的课桌几乎被包装喜庆的“冬至果”堆满了。
“你的迷妹们,是想用苹果撑死你?”雷豪掂着一个果子,酸溜溜道。
“余优悠没给你送吗?”周谨回敬,
他又喜滋滋地傻笑起来。
周谨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低声道:“今天晚自习再帮个忙。”
雷豪诧异地瞪着他,“不是吧谨哥,今天班主任也在啊!”
“又不是她看晚自习。”
“你哪知道她会不会突击检查?!”
周谨淡定自若,抓起作业塞进包里。
“没事,能挡就挡,挡不住就告诉她,我翘课了。”
他溜得很早,因为黎礼告诉他,冬至夜世西没有晚自习。
再次坐进陈旧的公交车里,天色尚未全暗,沿途风景比上回多了几分生气,老城里过节的气氛,比其他地方浓重得多。
路过一条步行街时,车停下等红灯,外面有人抱着吉他,在广场上唱《最重要的小事》。
“我走过动荡日子,追过梦的放肆,穿过多少生死。却假装若无其事,穿过半个城市,只想看你样子。”
周谨心想,他正在做这样一件事,无比坚定地去见某个人。微不足道,却非要如此不可。
许多年后,当他置身于另一座遥远城市的车流之中,看着老式公交车从旁边缓慢驶过,依然会想起十六岁的这个傍晚,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穿越两个城区。虽非逾山越海,却有一腔孤勇。那是年少青春里,永远灿烂鲜明的一天。
这场“冒险”的后果,是他的通报批评被贴上了年级宣传栏。
“高一A班周谨,无视校规,无视纪律,12月20日晚自习无故旷课,影响恶劣…”
宣传栏前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向高高在上的A班竟有这等异类。
教室里,最爱凑热闹的雷豪这次罕见地没有动,他看看外面,又看看周谨,十分内疚地垂下头。
“抱歉,班主任来查班,我没顶住…”
“都说了,和你没关系。”周谨满不在乎,“你提醒过的,是我没听。”
“话说,他们真信了你翘课是去网吧打游戏啊?”雷豪不禁好奇。
事发后的第二天,周谨就被地中海主任和老班叫进办公室“审问”了一个多小时,雷豪以为他是瞒不住的,不曾想两个“老江湖”愣是没从这个高一新生嘴里撬出任何一点关于那名外校女生的信息。
“信不信无所谓,总之他们也找不到别的证据。”
如果说第一次翘课是冲动使然,那么冬至夜的第二次,周谨是留了准备的。附中对出勤率查得很严,上一次被他躲过纯粹是运气好,他也知道运气这玩意儿不可能次次都好。倘若真被抓到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藏好黎礼。
被骂几句,被背后议论,都无所谓,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11.
黎家最近又开始不太平了。
起先是有个陌生男人在大院里兜兜转转,逢人便打听是不是有一对单亲母女住在这里,妈妈姓李女儿姓秦。后来不知是谁给指的路,男人得知门牌号后,气势汹汹就找了上去。
那天所发生的争吵,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几个月前李婉自己闹事那次。只不过这一回,两个人毫无底线地互相攻击,污言秽语最终让所有打算看热闹的人都默默关上了窗。
“你们听听,像什么话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住了什么地痞流氓呢。”顾瑶妈妈郁闷地在周家客厅里走来走去,情急之下还拉开窗户朝楼上喊了句:“文明点行吗?这儿还有孩子呐!”
“不行咱就报警吧。”顾瑶爸爸接过周爸刚泡好的茶,皱着眉头喝了口,“吵得都没法在自己家呆,唉吵死了。”
“我说你们急什么,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用得着给人民警察添麻烦么。”周妈斜倚着沙发,悠闲地握着遥控器换台,“说到底都是黎建阳招来的,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去吧。”
黎家纷争的原因,在之后几天街坊四邻的情报交流中,渐渐补出了全貌。
…“啧啧啧,原来那男人是李婉前夫啊。”
…“听上去,以前是个有钱人,后来破产了欠债了,老婆头也不回赶紧把婚给离了。”
…“离了以后傍上黎家那男人啦?真够可以的…诶,那既然都离了,前夫还追过来吵什么呀?”
…“好像是她离婚前偷偷转移了一部分财产,前夫家现在财务危机,过来要钱呗。”
…“哎哟,能不能消停过日子啦。”
此后,那姓秦的男人又来过几次,他一来,黎家就风雨漫天。
“没完没了了还。”外头吵闹声再次响起时,周妈不耐烦地关上了窗,“黎建阳怎么还没摆平啊,给那男的把钱补齐不就完了么,反正他最喜欢‘助人为乐’了,不是吗?”
周爸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说话注意。
周谨十分有眼力地拎起门口两袋垃圾,“我去扔一下。”
一出门,尖锐的争执声就往耳朵里钻,不过周谨觉得,并没有几个月前的那场冲突来得令他难受。
他在路口倒完垃圾,往回走时,意外在楼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哟,这么巧。”楚言也看见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替我妈跑腿到附近送货,我家开小吃店的。”楚言笑了笑,十分坦荡,“你们新城区的人可真有钱,配送费比这一单外卖价格还贵,二话不说就点了,真的很难理解。”
说罢,他指了指楼上,“这是在?”
“吵架。”周谨言简意赅,想想又补充道:“以前是黎礼家。”
楚言立刻恍然,回头又朝那噪音来源处多打量了几眼。
“够凶的,但应该以前不这样吧?”
这话问得很妙,连周谨都忍不住漏了一声笑。
“欸,既然碰到,有时间聊聊吗?”楚言问完,歪了下头,“不过最好换个地方,太吵了。”
周谨带他去了家附近的露天篮球场
虽是冬天,球场上依旧有不少人穿着短袖,出汗出得热气腾腾。两人在场边随便找了个位置,背靠铁丝网席地而坐。
“特意来看看黎礼从小长大的地方?”周谨递给他一听可乐,问得很直接。
“是。”楚言毫不客气地接过,“她说以前住的环境和我们那里差不多…她还是太懂安慰人了。”
“别这样讲,旧城区有旧城区的好。”周谨拉开易拉环,喝了一口饮料,“过冬至这个传统就很好,冬酿酒也不错。”
“你又来过?”
“刚来过。”
“冬至?和黎礼?”
周谨不接话,只是默默挑了下眉。
“我打听下,不是一直传言附中管得特别严格吗?”楚言捏着可乐罐,“还是说冬至那天,你们学校也不用上晚自习?”
“可以不上。”周谨的语气无关紧要,“事后去德育处领一张通报批评就行。”
“…什么鬼,这是学霸该说的话么?”
“不然你想听什么话?学霸也是人。”
“嘿…”
不知是不是这天的气氛特别对,总之上一次见面还差点打起来的两个少年,忽然就像老朋友一样聊起了天。
“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周谨问,“你也说了,她特别会安慰人,问她几乎问不出坏事。”
“世西呢,终究不是个适合学霸呆的地方。”楚言如实回答,“不过她在这里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尽心尽力的老师。还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害到她。”
周谨喝水的动作滞涩了一下,转头向他望去,发现对方也看了过来。
两个少年目光交汇,彼此眼中是试探、坚定,又都有些较劲的意思,只不过这一回没了上次对峙时的火花。
“我也不会。”周谨较真地盯住楚言的眼睛,“所以,有人想欺负她,对吧?”
楚言向身后周家的方位瞄了眼,“喏,你们楼上吵架的那户,没猜错的话,现在住的是秦涵吧?”
周谨脸色阴沉地点点头,楚言的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他早就有所怀疑了。
大院里的人得知秦涵借读到世西的消息比黎礼还要晚几天,当周妈听说两个人又被安排进同一所学校时,若非有旁人阻拦,她差点冲上楼踢烂黎家的大门。
周谨以前对秦涵的性格拿捏不稳,直到李婉和林秋阿姨大吵一架后,他开始怀疑,秦涵是否也像她的母亲一样,善于用柔弱无害的表演伪装自己的利齿。
尤其是在秦涵几次发给他一些关于黎礼模棱两可的消息后,这种怀疑更深了。
他提醒过黎礼几次,也试探过,可黎礼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
“没事啦,秦涵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能对我做什么。”她每次都这样讲。
现在看来,他担心的事情是真的发生过。
“他们吵成这样,是秦涵不在家吗?”楚言随口问,“又跟她学校里那帮狐朋狗友出去了?”
周谨皱着眉摇头,他对秦涵的情况不太了解,事实上,出于刻意回避的原因,连平时在家都很少碰见她。
“你放心,我说过了,有我在。”楚言看穿了他的顾虑,懒懒地往身后铁丝网上一靠,“听说,秦涵妈妈和礼礼妈妈以前是好朋友,是吧?”
“嗯。”周谨闷声应道,“林秋阿姨,最初是为了帮她们。”
“这种事情嘛,农夫与蛇,挺常见的。”楚言喝空了可乐,用手将易拉罐嘎啦嘎啦地捏扁,“但操蛋也是真他妈操蛋。”
周谨看着被他捏扁的罐子,终究没说什么。
二人间的对话陷入沉默,好在有球场上的声音填补了这段空白。
直到有人要下场休息,楚言起身上前,对着前面的人喊:“兄弟,借个球行吗?几分钟。”
对方应声将球传了过来,楚言接住,转身面朝周谨,“三中的得分后卫,联赛时没机会切磋,今天单挑一场怎么样?”
周谨错愕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每次看到楚言,都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就是十六中的6号,”楚言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别说你没听过我的名号啊。”
球场上,围观者渐渐聚拢起来,好奇地看着两个年轻男孩势均力敌的较量。人群中不时传出叫好声。
曾经最受关注的两名球员,终于在只属于他们的赛场上正面交锋了。
最后一个球,以绝对准确的弧线进框。楚言看着球直直落下,耳边爆发起观众热烈的称赞。
周谨收起出手的动作,停在原地。
过了有十几秒,楚言才转过身,冲他无所谓地笑笑:“啧,果然还是会输给你。”
“哎?哥们,走啦?不打啦?”路人问,
楚言大摇大摆地向出口走去,一句话也没再多说,只是朝身后潦草地挥了挥手。
“小兄弟,你还打吗?要不要加入我们?”有人向周谨发出邀请,
周谨只是将球还了回去,独自回到场边。
人群散去,球场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周谨穿上外套,往家的方向走,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冽。
最后那一球出手的瞬间,他对楚言说了句:“这三年,拜托你照顾好她。”
而那一球,楚言是有机会拦住的。
周谨回过头,朝楚言离开的地方最后看了眼。 城市华灯初上,楚言灰色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霓虹光影之中。
12.
一年至终,又到了万家团圆的日子。
这次过年,周家特别热闹。
“来来来,难得年夜饭几家人能全聚到一起,我们拍张照吧!”顾瑶妈妈提议,
“我来拍我来拍。”顾瑶拿出手机,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招呼所有人,“姑姑你再靠左站一点,喂喂,周谨你也躲得太边上了吧,都出框了…好了好了,三、二、一。”
合照完,顾瑶妈看着捣鼓手机的女儿,忍不住又唠叨了句:“诶诶!少弄弄吧,记住也就过年这两天让你用,别又用上瘾了似的。”
顾瑶默默收起手机,嘴角撇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说两句又拉起个脸,你要是有小谨哥哥一半的成绩,我还至于——”顾瑶妈妈越说越急,幸好被周妈适时拉住。
“行了行了,过年少说几句。”
晚饭过后,一家人分散在客厅里,大人们围坐在一起打牌聊天,孩子们歪靠在沙发上刷手机。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虽然没人看,但节目声音依然平添了几分年节的味道。
顾瑶上楼拿东西,回来后凑到周谨身边神秘兮兮道:“哥,我刚刚特地去三楼观察了下,那屋里静悄悄的,明明有人,可都不怎么说话,气氛好冷啊。”
“你还趴门上听了?”
“怎么啦,这是黎礼和林秋阿姨不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春节,我不得去看看那些人过得安不安心嘛?”顾瑶说着,又朝楼上翻了个白眼。“最好一个都别好过。”
顾瑶就是这样,有话就说,直来直去,喜欢得明目张胆,讨厌得理直气壮。
就像她对徐南的感情,直白又坦荡,勇敢得甚至让周谨有些嫉妒。
周谨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地划动。看似无意识,实则是绕着黎礼的微信聊天框反复徘徊。
自他明确自己的心意开始,和黎礼的每次接触都像一场预谋,久而久之,难免有时心虚。
比如现在,黎礼并没有找他,他应该主动吗?
该问些什么呢?吃了吗?在做什么?开心吗?
好像怎样都不对。
“来看看,我找到了你们几个小时候的照片。”周妈拿了本老式相簿走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这是你们两兄妹第一次去动物园…这是周谨幼儿园毕业的时候…”
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一张四个人的合影。
“咦,这是什么时候照的呀,姑姑?”顾瑶看到年幼时的自己,好奇地问。
“哟,这,这是哪一年照的啊?”周妈左看右看记不起来,于是呼唤周爸过来一起回忆。
“这…应该也是新年里照的。”周爸眯眼想了半天,无奈道:“具体哪一年还真说不清楚了。”
周妈的手指依次点过照片上并排站着的四个小人儿,感慨:“日子可真快啊。”
时钟即将走向零点时,大人们的牌局仍未结束。
他们所在的城区禁燃,所以即便到了跨年时刻,屋外的夜依旧安静。
电视里,晚会主持人们念完最后的祝词,开始倒数计时。
“哇,哥你看,礼礼刚发的朋友圈!”顾瑶晃了晃他的胳膊,“她过年的地方,有烟花诶!”
周谨纠结了一晚上的手指飞速点开了黎礼的头像。
一张刚刚发布的照片,满天烟火璀璨,配文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是在外公外婆家过的年,真好,我们都多少年没看过除夕夜的烟花了。”顾瑶羡慕地在手机上敲起字,大概是找黎礼聊天去了。
周谨沉默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拉开第一层抽屉,他拿出妈妈刚放好的老相簿,翻开那一页。
旧相片里,并排站着四个小人儿,人手一根细长的烟花棒,每张脸上都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从左往右数,分别是徐南、顾瑶、黎礼和他自己。
客厅里的杂音被挡在门外,书房很安静,静到似乎能隐隐听见远处天边烟火绽放的声音。
一分钟后,他的朋友圈也更新了。一张旧照片,与四个字。
新年快乐。他如是写道。
守岁结束,散场后,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周谨刚躺上床,就收到了顾瑶的求助电话。
“哥,明天能不能陪我这个地方烧香,求求了…”她可怜兮兮道,
周谨困意上头,有些不耐烦,“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妈现在管我管得可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顾瑶卖惨,“只有你来当这个挡箭牌,她才不会说别的。”
“这个什么龙莲寺,在哪个位置啊?”周谨闭着眼问,
“在一个古镇里,是挺远的…不过黎礼离那边很近,明天可以约她一起出来!”
周谨忽地就睁开了眼。
“喂,哥?你还醒着吗?”
“早点出发。中午还要赶去亲戚家吃饭的。”
“没问题!”
临时起意的行程,早是真的早。
坐上出租车后,兄妹俩还在轮流打着哈欠。
“哥,我现在给黎礼打个电话吧。”顾瑶揉着眼睛说,
周谨看了眼时间,六点十分。
“出了市区再打吧,让她多睡会儿。”他侧头闭目休息,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毕竟她很懒。”
顾瑶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凌晨六点多的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出租车载着二人行驶在空阔的高架上,前方天际,新年的第一轮太阳正冉冉升起。
周谨下车时,黎礼正在埋怨顾瑶不早点打声招呼。
郊区的风真大,他将翻领立起,拉链拉到顶,将自己半张脸都挡了起来,只留一双眼睛看她有小脾气的模样。
“哎哟,别生气嘛,本来我是打算再早点打电话的。”顾瑶反手就出卖了他,“但他说你懒,让你再多睡一会儿。”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怎么也来了?”黎礼看着他,奇怪地问。
周谨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就这么看着她。
“我来看看,不行?”
来看看你啊,傻瓜…
13.
周妈常常挂在嘴边的“善恶有报”,终于在他们高二的这一年应验了。
在经历秦涵生父反复几次骚扰之后,黎建阳与李婉这段本就基础脆弱的感情很快便土崩瓦解了。
和一年前刚来时高调的搬家卡车不同,这次,李婉只能叫到一辆简陋的小面包车,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灰溜溜地离开。面包车留下一地尾气,熏得路过邻居一阵皱眉。
大院里的流言蜚语又开始出动了,人们说前夫上门的事情让黎建阳多留了个心眼,所以这次,李婉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又有人说,李婉那女儿,好像在学校里也犯了事。
周妈最近心情很好,洗个碗都在唱歌。只是在听说秦涵因参与校园霸凌被世西劝退回原籍学校之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摊上李婉这种妈妈,或许她也会是个好孩子吧?”
升入高二,学业更加重了。
考试、竞赛…每一项都是压在附中学生头上的大山,好在学校还算秉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理念,依旧保留他们上活动课的权利。
于是,这每两周一次的“放风”课显得更加珍贵了,尤其是男生们,几乎争分夺秒地利用这四十五分钟时间。
这天活动课上,A班男生们正在球场上打得热火朝天,突然一个陌生学弟跑了过来。
“周谨学长,小树林外边有人找你。”学弟虽然不认识别人,却一眼认得出鼎鼎大名的周谨。
“找我?谁?”周谨疑惑,手上却丝毫不松懈防守姿势。
“不认识,一个女生,穿外校校服。”
“外校是哪个学校啊?”雷豪擦着汗,喊道:“小弟弟,哥哥们难得出来活动一次,机会很宝贵的知不知道。”
“好像,好像是世西中学的校服!”小学弟被问得抓耳挠腮,“那个女生不肯说名字,不过长得还挺漂亮,说是有急事找周谨学长。”
“世西?怎么可能,你知道世西离这边多远——喂,谨哥,你真去啊?!”
小树林在校园的西角,周谨一路狂奔到那。
一墙之隔的人行道上,秦涵隔着围栏在等他。
“怎么是你?”周谨看清来人后,收住了急匆匆的脚步。
秦涵眼睛红肿,明显哭过。她看着周谨的反应,脸上刚刚漾起的一点微笑瞬间散了去。
她是来告别的,今早母亲将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了,她担心有些话如果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对他说,可是.…..
“你刚才这么着急跑过来,是不是以为来的人是黎礼?”
周谨停在离她三步之远的地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秦涵的两道细眉扭在一起,嘴角向下弯出苦涩的弧度。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我才是那个一直在想办法靠近你的人,她为此做过什么努力吗?她为你付出过吗?”
“我搬到你家楼上,你总是避之不及。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宁肯翘课也要去见她?”
“凭什么,就凭她生下来就是黎礼,而我是秦涵?”
最后一句话,秦涵几乎是嘶吼说出,连路过行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几眼,
可惜,她的宣泄没有换来预期的回应。
“说完了吗?”周谨只是淡淡道,“说完走吧,自己保重。”
秦涵彻底错愕了,在男生毫无波澜的眼底,她只看到了“浪费时间”四个字。
“你…没有任何一句话要对我说吗?”秦涵软弱下来,这一刻的脆弱是真实的。
周谨垂头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
“很难跟你解释这些,秦涵。以你现在的心态,恐怕也听不进去。”
“每个人生下来都只能成为他们自己,这不是一件值得责怪的事情,更不能因为这个去责怪其他人。”
“或许就像你说的,黎礼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或许她未来的计划里真的没有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喜欢她,我解释不了,也改变不了了。”
“抱歉,我必须回去了。希望…你能开始新的生活”
男生说完最后一句,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树影摇曳,那身白色校服,消失在了林子尽头。
秦涵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妈妈曾说过,没有男人能抵抗一个漂亮女人的泪水。
可是他刚才,分明就无动于衷啊…
14.
回球场的路上,周谨删除了秦涵所有的联系方式。
落得今天这种局面,秦涵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受害者,可周谨不能忍受的不仅是她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挑拨,更是当他在求证黎礼是否受到过排挤时,楚言给出的答案。
秦涵被退学的原因,是参与多起校园霸凌。光凭这一点,他已经是极度克制才没有当面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也是直到今天,周谨才愿意承认,自己迟迟没有删掉秦涵微信的原因,只是因为从她偶尔发来的微信和照片里,能得到关于黎礼的消息。在无法见面的日子里,即便是这些内容,对他来说也足够珍贵。
高中剩余的时光,在平静中一天天度过。
会考,高三,百日誓师,倒数冲刺,高考……人生重要的时刻,纷纷如期而至。
“你好,周谨同学。感谢你接受本报的采访,首先恭喜你金榜题名,并一举获得市高考状元的好成绩,可以问下你此刻的感受吗?”
“理想达成的喜悦,要感谢每位老师的教导和帮助,以及父母的辛苦付出。”
“听说在出分前后,有好几所顶级名校争相向你抛出橄榄枝,当时体会到纠结的幸福了吗?”
“我的目标,一直都是清大。”
“再次恭喜周同学,如果要分享一句话给之后的学弟学妹们,你会说什么?”
“相信所你相信的。”
“那么,在所有录取工作尘埃落定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第一件事吗…”
少年望着摄像镜头,思绪渐渐飘远。
几天前的下午,刚打完球回到家的他,才推门,就看见妈妈站在客厅里,握着手机激动地对电话那头道:“政法大学录了是吗?太好了!礼礼真的太好——等一下,周谨?是你吗?”
她快步走到窗边,只来得及看见周谨的身影从院门外一闪而过。
周谨冲到街上,随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龙莲寺,麻烦要快!”
一个小时后,车在古镇景区门口停下。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他朝前奔跑。夏天古镇的游客要比冬天来时多得多,他在人潮里穿行,像条逆流而上的鱼。
抵达寺院时,那台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地播着戏曲,大爷和名叫小王的大姐,一人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门口嗑瓜子。见少年风一般地进来,皆是微微一愣。
“小伙子你要干什么?”
“还愿!”
周谨又站在了湖心那座凉亭里。
时近黄昏,漫天霞光落进湖里,艳若梦境。成群的锦鲤在水中悠然游弋,搅得一池湖光潋滟迷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对准湖中央那座鲤鱼莲叶的石雕塑用力一抛。
硬币冲向高空,翻转,下坠,最后稳稳落在莲叶中央,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霎时间,那年冬日清晨的回忆一幕幕扑面而来。
清冽的冷风、渐盛的日光、女孩被静电弄乱的头发…
以及他拉起她的手时,心底虔诚默念的话。
“请让她所愿成真。”
【完】
作者:汤汤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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