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志明
我家东边,淮海南路边的油条烧饼店旁,还有一个卖辣汤的挑子。烧饼、油条、豆浆、辣汤,这是我们清江浦早饭四大件的标配。
卖辣汤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头,他的头老是向着右边一晃一晃的,他的右手也是活活沙沙一抖一抖的,但他端着碗的左手却很稳当。因为左手不抖,使我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姓:左!
辣汤挑子的一头是一个大瓮,一头是一个小平桌,这两样东西往起一并,就开始他的营生了。
辣汤是放在一个像是木桶的特制的瓮子里面的,上口大,下口小的木桶下面严丝合缝地嵌着铁锅,铁锅又顿在下面的一个红瓦锅腔上,锅腔里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地燃烧着木柴块子,就有余烟从锅腔口似有似无地飘出来,这烟味倒不熏人,还有点淡淡的香味。原来他们在木材里加入了松针或者松树枝条,烧起来就有松香的好闻的味道。烧松枝大多是有点表演的意思在里面,说明我们是现做现卖的,作作秀罢了,但也确实能起到保温的作用。
瘦瘦的左老爹,左手稳稳地拿起一只碗,晃着他的头,右手一抬,“哗啦”一声,把木桶盖子戗到了一边。右手抖啊抖地操起一把长柄大勺,开始来舀辣汤了。
要说盛辣汤的瓮是特制的,那么这把长柄的勺子也是特制的。这个勺子下面那个圆圆的勺底,是用椰子壳做的,和木柄连在一起,像一只大号的碗上长了一个长独角。
他把勺子伸到瓮里,不直接舀辣汤,而是在瓮内垂直上下一阵子来回摐,瓮内就发出了呼啦呼啦的声音。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上下摐几下呢?原来啊,辣汤是在家用大锅烧好,后倒入这个瓮中的。从家一路挑过来的时候,粉丝海带千张什么的因为重而沉底,他这样上下摐几下,就把干的和稀的搅和到一起了,要不然他舀起来的,不是干地捞不起来,就是稀得清汤寡水,经他这上下之后,这辣汤舀出来就稀稠正好了。
然后再把勺子一个猛沉快提,左手把碗递到瓮子上面,一歪勺边,“哗”辣汤就倒到了碗里。
为什么要猛沉猛提呢?这里面又是卯窍,勺子猛沉,是在辣汤中形成了一个凹陷,周边的液体迅速来填充这处的空缺涌入勺内,再一个快提呢,就像是我们逮鱼掰网一样的,要快提鱼才不会逃跑,这里的进了勺子的千张海带粉丝面筋这些鱼儿们也不会溜之大吉。
大多数的“鱼儿”是进了碗这个“护篓”了,但碗口边却有长粉丝搭拉着,不上不下,颤颤悠悠还滴滴达达的,像是河里捞起来的水草,又像是淋湿了的猫的尾巴。不急,但见左老爹把碗拖到瓮沿边,碗边对瓮沿,就把粉丝担到了瓮口上,这一边他活活沙沙的右手将木勺抬了起来,用勺子的外边缘“笃!笃!笃!”对着木桶内边一阵敲,椰子壳勺子底的圆正好压住了木瓮的内边缘,三两下就把连着的粉丝敲断了。断了的粉丝就该进碗的进碗,该下锅的下锅,齐齐斩斩,碗与瓮子之间利利亮亮,了无牵挂,再也不会打断骨头连着筋了。这一招太厉害了,真是豁牙齿咬黄瓜——正合渠子啊!
木勺子向桶里一撂,一转身拿起小桌上的一把小汤勺,“嗒!嗒!嗒!”小汤勺从两个罐头大口瓶子里一撇一点地掠过,醋和大椒就进了辣汤的碗里,小汤勺一个倒卡插入碗边。那个在边上看着舀辣汤的主子,嘴里的口水已经都要掉下来了,连忙伸长了双手,准备去接辣汤碗。不料,左老爹的左手并没有递给他,,而是右手抄起了一个小麻油瓶,“沙沙沙”地对着碗中洒麻油,三四下麻油甩过了,这才左手一伸,大拇指头翘翘地把辣汤送到了客人的手中。
你以为这沙沙沙的几下能倒出多少麻油啊?其实麻油是用止咳糖浆的小瓶子装的,在瓶盖上钻了一个针尖大的小孔,就是甩上天也下不了几滴的麻油,但客人看着摊主夸张的动作,心里受用,早就心满意足了,有的还一个劲的在边上喊呢,哎,多了,多了,多了啊!
为什么要手指头翘翘地啊?告把你吧,这叫卖相,这说明人家这一碗辣汤装的是满满当当,差点就外溢了,不会对客人有丁丁嘎的克扣。清江浦人会笑谝那些辣汤装不满的户家叫:留半碗!大拇指翘翘地,还有一个是客人看着觉得卫生干净,心里舒坦。大半个指头没在碗里,把一碗辣汤送过来,你看着都恶心,格贱的很。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漂亮利索。
你再看那吃辣汤的,早就两眼冒光,口里生水了,急不可耐地伸出双手接了碗过来,头伸得七条似的,撅起了嘴凑到碗边“丝溜”就嗅了一口。嗅的正好的,心满意足,癞拉蛄吃什么似的眯眯带笑。
“呼噜”一声嗅的猛的,一口热汤到嘴里,口腔被烫得瞎着眼睛头直甩,但碗要牢牢地端着。
怕就怕那个性子太急的,“呼哧”一下猛地一口嗅下来,却带上了碗中的粉丝海带,“啪”地一声,软粉丝软海带又甩起打到了他的腮帮子上,烫得这家伙只想丢碗护脸。这种人很少,基本上都是生瓜蛋子,人家摊主在递碗之前都会吩咐一声,烫啊,慢点吃。
端了辣汤的就会找一个地点,或站在路边,或蹲在墙角,或倚在树上,或就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形形式式的,但有一个是共同的,就是大家都吃得很投入很专注很认真很享受,各种吃相都有。
有时,吃的人多了,二里路外都能听到喝辣汤人发出的呼呼声,像是刮风似的。但到最后,他们的手心里都要窝团着一个烧饼头子,当辣汤喝到最后的时候,这个烧饼头子才登场亮相,用手捏住这一小块的面团儿,把这个辣汤碗里里外外刮的一干二净,乖家灰子,把个碗刮得骨胶干,像狗舔过似地,都省了刷碗了。
也有没有烧饼头子的户家,他们或是用手指刮碗,然后吮手指头;或是直接伸长了舌头舔碗,结果舌头不够长,鼻子来帮忙,处了一鼻子的汤汁,他也不急,先是伸长了舌头看能不能够到鼻子,失败后也不后悔,用手心一抹鼻子,再用舌头舔手心就是了。
然后,才心满意足,凯旋的战士一样,唱着得胜歌,敲着得胜锣,打着得胜鼓,扭着得胜的步子,或者甩腿跨上自行车,就像骑上了高头大马一般的威武,扬长而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我那会儿没钱啊,只要听到舀辣汤的声音,我就会联想到这吃辣汤的场景,并且暗自下决心,等我略微有钱了,到辣汤摊上吃辣汤,一买就买两碗,吃一碗凉一碗。等我真有钱了,就把卖辣汤的叫到我家里来,我要一天三顿都吃辣汤,天天喝辣汤,月月喝辣汤,我看看会怎干。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美好啊,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一副辣汤的挑子隐隐地歇在路旁,锅腔口冒出了袅袅的饮烟,淡淡的青烟纠缠着薄薄的迷雾,这烟雾的味道能飘多远的,多好闻啊!跟着好闻的烟味,传来了忙碌的舀辣汤的噗噗噗,嗒嗒嗒,滴滴滴,沙沙沙的声音;还有喝辣汤的人们发出的丝儿哈儿,呲儿咂儿的长嗅短吸。这个画面朦胧,但味道真实,声音清晰,寻味寻声,就把你带到了辣汤摊边。
这,才是最抚凡人心的,人间烟火味,美食好声音啊!
作者简介
谢志明,淮安市公安文联理事,清江浦区作协会员,供职于某公安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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