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桑之战,战后两百年,万山之祖——昆仑山山腰,一俊秀飘逸的成年男子携一清秀少年缓步而行。
此时正值风云变幻之际,天下即将易主,黑云滚滚,风雪呼号,手握灵刀的少年便是后土神女的白鹤神使——“松云”,赤足而行的成年男子为五大创世神之一的少昊天帝,二人并肩缓缓走上通往神女殿的台阶。
雪密密麻麻如同暴雨瓢泼而下,耳边是狂风尖锐刺耳的呼啸声,面前和身后都是无穷无尽的铺满了积雪的台阶,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像踩在厚厚的毛毯上,耳畔还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信徒们悲戚哀号之声,哀伤与悲痛笼罩了整座神山,似在为昆仑之主——神女后土的逝去而缅怀。
“好冷啊。”少昊望着天地苍茫,入眼皆是白雪,他伸出手,漂亮骨感的手接住了一捧孤零飘落的雪,看着雪在掌心渐渐融化成水,他看上去有些困惑,“我记得昆仑曾经不下雪的。”
“是,”松云低垂了眼帘,隐去眉眼中的隐痛,“曾经神女以神力庇佑昆仑,昆仑得以四季如春,但在神女建造晟暗仪来引度自身灵力至四界后,昆仑的庇护随着神女灵力的消散而逐渐减弱,自此昆仑才开始落雪,如今神女将逝,昆仑更是风雪倾山,再也未曾见盛阳。”
少昊叹息一声,没有应声。
二人拾级而上,很快等至山顶,远远地就望见到了神女殿。正如松云先前所说,神女殿前密密麻麻地跪着许多信徒,或掩面而泣,或哀恸欲倒,无不形销骨立,泫然欲绝,大有欲与神女同去的架势。
“师兄很执拗,拒绝任何人进入神女殿,甚至最后张开灵境,将神女殿与世隔绝,师兄得到神女的灵血喂养,如今已登神格,即使我使用斩灵刀,于其力我依然无法撼动,不得不请您出面。”松云解释着,语气低低的。
少昊闻言苦笑一声:“后土啊,你说你为自己造的这段,到底是缘,还是孽呢?”
松云眸色更深沉了几分,他移开了视线,望着手上的斩灵刀,刀身扶桑花流转,从刀柄到刀锋一点点飘落,像是斩灵刀在为将逝的主人哀泣而留下的血泪。
少昊转头对松云说:“淮桑之战后我便隐居多年,也不再在世人面前显露神迹,不如让二兽来引导他们吧。”
“是。”
少昊凝神,右手显出鎏花弓弓身,他左手拉紧箭弦,向天空射出一箭,箭羽穿刺云霄,灵力撼动天地,百兽惊走,灵兽号呼,待到箭尾消散,天空浮现朵朵火红绚烂的扶桑花,像是漫天的流云,华丽而凄美。
远处传来高亢的鸣叫,青龙与朱雀蜿蜒盘旋,腾云驾雾而来。
信徒们闻声抬头,望见二兽的形迹兴高采烈地高声欢呼。
“快看!是青龙!还有朱雀!神兽重新临世了!”
“太好了!神女!一定是后土神女!”
“神女还在!是神女在引导我们!”
“骗子!那些说神女湮灭了的都是骗子!人生老病死况且有个缘由,神女身为创世神,本就是天地至尊,怎么会无缘无故湮灭呢!”
“神兽飞远了!走!我们快去追!”
信徒们见了神迹,跃跃欲试着一窝蜂地从地上爬起来,很快追着朱雀和青龙跑远了。
松云握紧了手里的斩灵刀刀柄,语气低沉,颇有些怨怒:“神的子民啊,你们何时才能意识到神的庇护,终究也是有期限的……神女为了你们都……”
少昊拍拍他的肩,露出关怀的目光,阻止了他的胡思乱想:“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松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懊悔地说:“抱歉,天帝,我失言了。”
“不必道歉,后土决定牺牲自己维系人间灵的流转,我们心里都不好过,更不必说你与后土在昆仑共度数十年岁月,见证了这里从荒芜到繁华,自然更舍不得,走吧,我们去看看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连您都这么认为么?
松云捏紧了手里的斩灵刀,沉默着跟在少昊身后,又忍不住回头,仰头望着天空的扶桑花久久不曾消散。
像一池子鲜血。
神女,为了这个四界,值得么?
松云想着,自己都迷茫了。
后土神女与少昊天帝同身为创世神,凡创世神,都经历过了残酷血腥的淮桑之战的筛选和冠冕,他们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王,是金字塔的顶端。
他的师兄——珩,本身为半神半鬼之身,作为混种被四界唾弃,他灵力的强大更是让四界恐慌,在其父神的旨意下,珩作为弃子被丢弃在鬼蜮令其自生自灭,是后土在鬼蜮勘探时初遇珩并将其带回昆仑,而后在昆仑山救下濒死的白鹤并赋予其神力,自此,珩与白鹤一同作为神使侍奉后土左右。
和白鹤的妖神之身不同,珩有鬼族血脉,生性残暴嗜血,因此后土以自身灵血喂养,压抑其鬼族天性,在后土的滋养和指导下珩的灵力突飞猛进,如今也已封神,但珩再强,高位神到底也是不能与创世神相提并论的,少昊天帝与神女同身为创世神,自然能轻而易举地打开珩在神女殿设立的灵境。
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
珩很明显也意识到来者不善,已经不是随便拒之门外便可高枕无忧了。
感受到创世神充盈的灵力在昆仑山流动,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警告,殿门被珩缓缓打开,却并未全开,只是微微敞开了不大的裂口,珩的身形刚好挡住神女殿内所有光景。
神女殿内的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檀香冲出,融化了少昊与白鹤身上的风雪,细嗅还可辨识出神殿中流转着后土微弱的神力。
白鹤指尖紧紧嵌入肉。
但愿没有晚了一步。
“天帝,白鹤。”珩缓缓开口,清润的声音如珠落玉盘一样低醇动听,他的语气温和而从容。
少昊细细打量着他,珩站在殿门后,一身玄色暗花素罗长衫,披着烟青鹤氅,三千青丝以松绿发带堪堪维系,风华月貌,玉质金相,一眼望去已然是一位超凡脱俗的高阶神,丝毫看不出青面獠牙的鬼族血脉。
但白鹤与珩朝夕相处,自然一眼看出了分别,珩看起来依然身形挺拔,神仪明秀,但俊秀清朗的眉眼已经失去了所有风采,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他的面色比往昔更苍白了几分,只有眉眼深处依然涌动闪烁着无间地狱的烈火象征着他的身份与归处,明明是森然恐怖的鬼火,却成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生机的象征。
“珩,我们想看看神女。”松云的语气接近于恳求。
殿外温度偏低,珩身子弱,受不得凉,反驳的话还未开口,他便先掩唇,闷闷地低咳几声,咳罢喘息几声,良久才出声,他的语气无奈而哀伤,字字句句地缓缓说着:“白鹤,这是神女的遗诰,不愿以自己消散后的枯骨示人。”
“可三十年前,若无神女神眷,我早已化作森森白骨惨死昆仑,神女赋予我生命和使命,让我得以摆脱白鹤之身幻化成人,神女对我有再造与启蒙之恩,而如今神女弥留之际,我却连和神女告别都不行么?”松云越说语气越激动,到底是少年,遮掩不住情绪,说到末了松云的额头上甚至隐隐浮现了白鹤翅羽的形迹。
珩不再与他分辩,偏过头,只用瘦到脱相的手抵着神女殿的殿门,拒绝的态度一览无余。
“珩……”松云还想再争论,站在旁边沉默许久的少昊却忽然叫住他,“松云,既然是后土的神授,也不要再执着了,我们走吧。”
“天帝……”松云有些迷茫地看着少昊,“我……”
少昊笑了笑,轻轻拍拍松云的背:“走吧。”
语毕少昊不再与珩纠缠,利落地转身离去,松云无奈,只能跪下来,久久凝望着神女殿,郑重地朝神女殿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去追离开的少昊。
珩看似关切实则冷漠地看着这位师弟的行为,始终不曾开口,只等感受到昆仑山闲杂人等皆退散,他嘴角才浮现笑意,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灵力浮现朝昆仑四面八方而去,他加深力量,扩大灵境,很快灵境吞并了整座山,而后他又以冰雪封路,让昆仑山无路可通,漫漫天地间,昆仑成了一座孤岛。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关上了神女殿殿门,望着殿内躺在蒲团上已然“死去”的少女,卸下全部看似温和的伪装,他的神色温柔而痴迷,唇角带笑,眼里爱意盈盈。
后土神女——我的南南,终于,这里,只属于我们两个人了。
第2章 珩
三。
二。
一。
少昊在心里数着。
——轰。
少昊与松云双双回头,离开昆仑不过百步,身后的昆仑山便轰然倒塌,满天风雪下,昆仑山河破碎,尘土飞扬,松云瞳孔骤缩,急欲返回,却被少昊一把拉住。
“不急,再看看。”少昊倒是见怪不怪,语气十分悠闲。
覆盖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下,昆仑的残骸很快便被风雪掩藏,曾经令四界为之侧目的昆仑销声匿迹,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平平无奇的雪山头,再也不见辉煌的神女殿。
“果然。”
少昊笑了一下,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松云迷惑地转头,对上少昊笑吟吟的眼。
“天帝……为什么……?”
少昊不答反问:“松云,后土已逝,接下来你会如何呢?”
“我在神女面前曾立誓将会守护四界,自然会贯彻我的誓言,生生世世,永远守着灵的流转。”
少昊点点头:“你看,后土已经给了你归路了,你有活下去的理由,可如果你没有答应过后土要守护四界呢?”
“那自然是追随神女而去,神女已逝,我又如何能苟活世间!”少年语气铿锵,神色坚定。
少昊哈哈大笑:“很有志气嘛,后土没有教错徒弟呀。”他语气一转,“那珩呢?”
“师兄?师兄怎么了?”松云不解。
“后土并没有赋予他什么使命,可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师兄已然殉山……”松云试图辩解。
“殉山?”少昊挑挑眉,“他可是半神半鬼之体,灵力又极强,本身就不会被凡物所伤,更何况在后土血肉的喂养下他已经登顶高位神,除了我们五个创世神外,高位神便是四界的最高等,那些土石块子如何能伤他?”
松云歪了歪头,看起来彻底懵了:“您的意思是……?”
“神崩则庙毁,你一定觉得,后土死了,昆仑山无主,因而山塌,是么?”
“不是么?”
“你看,连后土的神使都这么想,四界也一定这么想的。”少昊笑眯眯地说。
松云强忍心中的欢喜,语气微颤:“您的意思是,神女……并未消逝?这一切,都只是师兄做出来蒙骗我们的假象?可是……”
“好了,打住。”少昊食指立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样子,“再问我也答不出来了。”
松云垂下了头,独自苦苦思索,少昊独自前行了几步,回头见到少年仍留在原地一副困惑的样子,少昊便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好奇么?”
“我只想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回来了……”少年声音微弱,语气中带着隐隐的痛楚。
少昊暗叹一口气,心里念着,后土啊后土,不过数年不见,你看你结了多少奇怪的桃花。
“松云,即使相处了十几年,你对你的那位师兄依然不甚了解啊,鬼蜮是什么地方?连妖王烛阴踏入都负伤而归,我们五神中也只有后土真正进入过鬼蜮,光是勘探都如此艰难,珩在鬼蜮中长大,还登顶了鬼蜮至高的统率之位,怎么可能因山崩而死?
更何况,自后土将珩从鬼蜮中带回,我一眼能看出,你的这位师兄,远不如看上去那么温和,只是后土心怀天下,一直以慈悲对待世人,他跟在后土身边,即使是装模做样,也要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来罢了,可苍狼再怎么驯化,终究是野兽,必要时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即使是自身身死神灭,我看他也是不会在乎的。
你忘了么?淮桑之战战末清除妖兽时他也参战了,在一方妖鬼伏击后土时,他冲在后土面前将妖鬼一击致命,那可是那场战争中最强的力量,被称为战神的后土都差点有去无回,彼时的珩还不是神,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冲上去的,你看,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后土,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后土生生消散而岿然不动呢?
但如今世上确实已无后土的灵迹,轮回之事归后土掌管,我不甚熟悉,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复活后土,我只能告诉你,你一定会重新见到后土,或许是几年后,或许是几百年后,甚至或许是几千年后,但那时归来的她,会为世界带来救赎还是毁灭,就未可知了,这么说如何?你可明白了?”
松云点了点头,松了口气,他的神情坚定而执着:“那我会一直等,等到神女重现世间的那日,那时一定会是盛世,神女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少昊笑了笑,只当是小孩子说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他望着远处昆仑山的残骸,思索片刻,低头仔细凝视着手里的鎏花弓,镀金弓身镶着朱红色的凤凰尾羽,弓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朵朵扶桑花,开得热烈而烂漫,一如它的雕刻者活泼欢乐的天性。
睹物思人,曾经拿着鎏花弓在淮桑之战中与后土并肩作战的回忆又浮现心头,少昊心里有些悲凉,他闭眼,口中喃喃几句,鎏花弓脱手往昆仑残骸飞去,刹那间化作点点灵火落在昆仑山残骸,在昆仑山上开了最后一次一望无际的扶桑花海,乍看像熊熊烈火燃烧了昆仑。
“天帝,您这是……”松云讶异。
少昊置若罔闻,望着昆仑的方向,像在怀念故人,他的神色温柔极了:“后土,我可爱的小妹妹,你看鎏花弓,多漂亮啊,它在淮桑之战中陪我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妖兽和恶鬼,世人皆称赞我骁勇善战,却不知鎏花弓其实出自你手,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不是最爱扶桑花么?淮桑之战后五神各自为家,再也没有见面了,我说会为你摘一朵开的最好的扶桑花,却从来没有兑现,希望你勿怪。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为你开一片扶桑花海了,好好睡一觉吧,我们的小妹妹,人皇长眠,女娲战陨,烛阴消散,马上也该到我了,我们这群神啊,说是说淮桑之战中胜出的王,是受人尊崇的创世神,但我们杀孽太多了,最终都是要偿还的,为四界生,为四界死,便是我们的宿命,若你重生后能突破这可悲的命运,代我们好好看一看吧,山河盛世,四方升平,我们不断为之努力的盛世,究竟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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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昆仑残迹,神女殿。
神女殿集天地诸多信徒之资,整座神殿以最上等的纯黑金丝楠木建造,饰以大片琉璃瓦顶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台基上点着悠悠檀香,闻之令人心神俱宁,殿内红烛即将燃尽,光线幽暗,落在神女殿的云顶檀木柱上像是鬼魅爬了上来。
偌大的神女殿许久未曾被打扫,神像与供桌都蒙上了一层薄灰,身为神使的珩却无暇顾及自己的职责,他跪坐在蒲团上,紧紧搂着怀里的少女,如痴如醉地望着她娇俏的面庞。
她终于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他这么近地观摩着她,更觉得她俏艳无双。
少女眉若青烟,肤如凝脂,肌肤胜雪,不施粉黛因而更显清丽,墨发及腰,如流云般倾泻而下,即使以身殉道临终前依然无嗔无怒,嘴角甚至还隐隐含着笑意,似乎下一秒她仍能睁开眼,笑吟吟地听他们诉说心事,用神力实现他们的夙愿。
她是快乐的,为了她的子民,为了她的信徒,至死她都是快乐的。
可他望着她冰冷的尸体,痛苦而窒息。
她曾经声如银铃,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翩若惊鸿,活得如扶桑花一样明媚灵动。
只可惜,现在她浑身冰冷,他甚至没有机会说出口自己的爱意,留给他的只有一具无情的尸体了。
尸体也好,尸体也好。
他在心里劝慰自己。
好歹,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不再需要爱世人,她只属于他了。
珩紧紧搂着少女至胸口,一抬眼,望向神女殿信徒们塑造的后土神女的金身像,神像上的女性高贵典雅,金身婀娜多姿,神色从容而慈善,面带怜悯地望着他。
真漂亮啊。
他想。
如果她长大了,也一定会这么漂亮吧。
只可惜,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
四界的信徒,是多么地爱戴他们的后土神女啊,甚至不惜在淮桑之战后最为百废待兴之时集资为后土神女建造了如此华丽奢靡的金身像。
最终,他们用自己虚伪的爱,逼死了他们的神,逼死了他的爱人。
但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第3章 渎神
狼子野心。
少昊曾这么评价过珩。
如今看来,这话可真是一针如血,没了后土谆谆的教诲,恶劣的天性不自觉地又爬上了心头。
“信徒们建造的神像么……”
珩望着神女像,舔舐了一下唇角,心里有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想法。
“神明大人,好好看着我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少女如意云纹锦缎上,那是他为她从人间买来的,她喜欢极了,少女曾经欢喜雀跃的样子还浮现心头,如今却斯人已逝,阴阳两隔。
他眼里的痴迷近乎疯狂,从少女的额头到脚踝,他的指尖细细地抚过少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个弧度,神色缱绻而虔诚,似乎他真的和天底下所有后土的信徒一样,是在尊敬地跪拜她,祈求她的庇护。
含苞欲放的花朵甘甜可口,又因垂涎已久,风味更佳不同,他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他未曾发现,烛光燃尽前,一滴清泪自神女像眼角缓缓落下。
一连七日,神女殿大门紧闭。
在第八日,终于心满意足地神使大人终于想起了被废弃的晟黯仪,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哼着信徒们最爱唱的歌,心情十分愉悦地为他的神女收敛衣装,虽然神女的遗体已经枯腐,发出糜烂的味道,他捧着她的尸骨却像捧着珍宝一样细细端详。
他觉得她独属于他的样子可爱极了,只是这副模样,她自己大抵是不喜欢的。
珩想了想,到神女殿内堂寻来后土常用的妆物,他为她敷上傅粉,画了眉,为她贴上她最喜欢的花钿,大拇指扫过怀中少女小巧的脸,他俯身在少女唇上留下克制的一吻,他微微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他用自己的血,作了她的注唇与匀红。
“喜欢么?”
他抚摸着少女艳丽的唇,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语气轻柔。
“自从鬼蜮之中第一次见你,你站在扶桑花海里朝我笑,双唇和清晨带着露珠的鲜红果子一样娇俏可爱,我就想着吻你的时候一定要咬破自己的唇,这样,你便再也忘不掉这个吻了。”
她当然无法回答他的提问,他也不恼,一边为少女挽双丫髻,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成果。
瑰姿艳逸,香娇玉嫩,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昔的光彩照人。
他望着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会活过来的脸,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了,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再也不分开。”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念头,不自觉地轻笑起来,但笑完转而长叹一声,语气沉闷:“只是……你没有选择我,你选择了你的世人。”
他卸下身上的鹤氅,垫在蒲团上,轻轻放下怀中的少女,转身走向晟黯仪,与看着少女时眼里的温柔与痴迷不同,他望着晟黯仪,目光尖锐而冰冷。
晟黯仪是她的苦心之作,但他极为讨厌它,因为它也是她的坟墓,她死亡的原因。
淮桑一战后,四界死伤惨重,茫茫天地寸草不生,灾祸、饥饿、瘟疫更是夺走了为数不多仅存的生灵,游荡于天地间的都是无处归依的冤魂孤鬼,整个世界的灵都乱了套,彼时四位创世神夜以继日地研讨着该如何规范灵的流转,让四界早日轮回,生灵得以休养生息,重现繁荣,只有最小的创世神——后土,游离在四神之外,只能望着哥哥姐姐们不断地商讨,互不让步,最后甚至爆发争吵。
她不明白,为什么淮桑之战那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争里,日日面临着魂飞魄散而不得轮回的威胁,那么艰苦卓绝的日子里,那时还没被封为创世神的众人都能齐心协力共同杀敌而从无龃龉,如今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况且他们的力量已经得到了四界的认可,拥有信徒无数,明明只需要建设四界,他们却争论不休,甚至数十日没有结果。
最终,连身为夫妻的女娲和伏羲都为轮回之事大吵一架后,后土笑着对所有的神说:“不如让我来吧?”
“你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伏羲摆了摆手,想遣走后土。
后土歪了歪脑袋,调皮地笑了笑,身后浮现了十斩灵刀,斩灵刀寒光错错,发出无数亡灵哀鸣的声音,后土的声音甜甜的,却带着威胁与命令的口吻:“给我个机会吧,谁不服气的话就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就听你们的,别忘了,我可是战神哦。”
是啊,她年龄太小了,性格又太活泼天真了,所有神都把她当成小妹妹对待了,几乎都忘了,在背水一战时是后土携斩灵刀笑着杀出重围,手起刀落便是一片屠杀,即使是一方妖王鬼王,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灵与身子便分了家。
十斩灵刀倒映出其他四位创世神的模样,绝对的强大便有绝对的话语权,他们噤若寒蝉。
以武力得到了所有神一致默许,后土花了一年时间探访世间神鬼妖人四界,试图寻找灵的流动规律,最终在鬼蜮,她遇到了在尸山白骨中爬出的珩,把他捡回了昆仑山,与他共同长大。
他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是后土后来看人间的书,学会了一句“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她说珩是一种美玉,他也像美玉一样温润无暇,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美玉。
从来没人这么形容过他。
曾经他在神域被诸神嗤之以鼻,父神对他厌恶至极,说他玷污了神域圣洁的领地,驱逐他入了鬼蜮,鬼蜮中诸鬼或死前还在不屈不挠地叫他怪胎,或看似心悦诚服实则在暗中规划如何杀死他夺取鬼王之位。
珩。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是她对他的恩赐,独属于他的恩赐。
从此,他有了名字,有了希望,后土给了他一个家,后土就是他的全部。
他爱神,可神爱世人。
后土勘测完四界后开始制定灵的流转规则,她以鬼蜮为基,扩展出了整个冥界,在冥界核心后土又创造了地府,制定了地府的神职,派遣了诸神统率地府,目的在于引导亡魂入六道轮回。
见生灵涂炭,四界灵力衰竭,后土又造了晟黯仪,晟黯仪作为转接灵的机械,后土把自身的灵度给世人,以自身湮灭换四界万灵生生不息。
彼时珩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曾经听说诸位创世神研讨轮回之事数次无果,最后都不了了之,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该怎么做呢?只是新规则就意味着要牺牲,创世神在淮桑之战中出生入死,情比金坚,他们不愿意牺牲任何人。
只有他的傻姑娘,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
第4章 重生
后土将灵力与晟黯仪对接的前一夜,她遣走了白鹤,也没有以神诰昭告天下,只是和珩一起静静地坐在神女殿,望着殿内不能更熟悉的一花一木,她安静而沉默,平静得一如曾经他们一同在昆仑度过的日日夜夜,似乎他们还有明天。
珩望着她,她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映照着天地间的一切纯粹和无暇。
后土久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烛光倒映在她脸上显得毛茸茸的,褪下了身为创世神的高不可攀,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她眼如秋水,盈满哀伤,看起来更接近自己本来的年纪了。
其实她也是舍不得的吧。
或许有那么一瞬,她对他也会是由一点点心动的?
珩不敢细想,他很怕会得到否定的回答。
给他一个希望就够了,不论希望是真是假。
烛光渐渐弱了,到底还是不能拖下去了,后土开口:“阿珩,松云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运转晟黯仪,普天之下除了五神只有你可以操纵晟黯仪,我要你维系它的运转,将灵力度洒四界,直到我湮灭为止。”
或许是那一夜太温柔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抚上后土的脸,微微一笑:“神女,我可以替你。”
后土也笑了,像清晨挂着露珠的扶桑花缓缓绽开:“阿珩,我从不怀疑你的实力,只是你或许不知道,我加入淮桑之战时只有八岁,后来却超越了四神登顶战神之名,你猜猜为什么呢?”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她等不及他的回答,迫不及待地说:“因为我是至高神哦。”
——至高神。
他心里一紧。
“唔,你或许没听过这个称呼?”后土想了想解释说,“如今有五位创世神,都是经过淮桑之战的胜者,但其实在淮桑之战开战前女娲姐姐便用八卦图占卜,显现出了天命,卜图并未告知我们淮桑之战是否会胜利,却预言五位神中会有一位超越创世神成为至高神,至高神将为四界带来新的法则。”
“但那时我们一心只记挂淮桑之战,也只以为是占卜出了错,现在想想怎么会呢?女娲姐姐是万民之祖,如果女娲姐姐的八卦图占卜都出了错,如今的卜术也真真是无稽之谈了。”
后土笑了起来,仿佛在讲什么有趣的故事,而不是在讲那些所谓的天命是如何一步步把她推向死亡的。
后土笑完就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所以阿珩,这件事,只有我能办到,这,是我的义务。”
后土有意隐瞒了这个故事背后残酷的一面,她的语气风轻云淡,似乎是想告诉他自己不过去四界走一遭,让他不必担忧。
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世人皆羡慕神长寿无忧,却不知权责并重,人虽无灵力,却可重入轮回,神长寿无疆,代价便是无法轮回,创世神在四界有绝对的话语权,却也意味着不得善终。
她是第一位至高神,凌驾于万灵之上,生来尊贵,至高无上。
但同样的,他都不敢去想她的未来。
所幸,她有所隐瞒,他也是。
世人只知鬼蜮森然恐怖,却不知鬼蜮作为禁忌之地,也是禁术流转之所。作为鬼蜮曾经的一方霸主,他见了太多试图用禁术提升自己灵力而误入歧途灰飞烟灭的恶鬼,但他生性聪颖,灵力、法术,一切晦涩难懂的办法于他也不过是掌中玩物,只是跟在后土身边多年,他学着后土的样子一直研习正道,从未有人知晓这位藏在神女殿内的神,却是普天之下唯一懂得禁忌之咒的。
传说,凡融灵者,用自己的全部灵与血为器皿,可使死者复生,亡灵重现,自此二者同生共死,一脉相承,不分你我。
虽然从未有人成功过,但他只能赌,赌他们会活,最不济,不过共死。
“好。”珩压着嗓子答应了后土。
她望着他,唇角微抿,动了动身,想要凑近他,最终她忍住了,撇开了头,声线微微发颤:“阿珩,再陪陪我吧。”
他舔了舔唇。
她想吻他。
但她克制住了,她最终还是没办法放下自己神的身份。
不过几天前的事情,回忆起来却漫长得好像一辈子。
他望着晟黯仪。
少女那句“再陪陪我吧”仿佛还在耳边。
这是他,唯一一次违拗她的话。
晟黯仪不愧是出自战神之手,和她做过的所有武器一样,漂亮、精致而实用,每一个机关都恰到好处,它的核心更是精美绝伦——那两块呈太极样的双鱼玉佩,阴阳两玉一黑一白,相生相克,相爱相杀。
那是她倾注的全部灵力,也是她死亡的推手。
珩伸手取下其中的阳极玉佩,她习惯了人间的生活,连幻化灵力都幻化成了人间上好的羊脂玉的样子,阳玉入手温润细腻,但在接触到他指尖的一瞬,纯白的阳玉却陡然变成了玄黑。
他一愣,瞬间明白了为什么。
这是晟黯仪对他的惩罚,无声控诉着他玷污了他的神明。
他手撑着脸,笑起来,最后变成狂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他喃喃自语:“你看,我从来不是美玉,连晟黯仪都知道,我是假玉,是一块包藏祸心的石头,真正的美玉,是你啊,我只是映照出了你的样子罢了,你怎么会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呢,甚至从来不曾怀疑我……太傻了,真是太傻了……”
他笑得流出泪,苦涩与悲伤却在心头泛滥成灾。
遏制住情绪,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转身将阳极玉佩挂到少女的脖颈,继而又将阴极玉佩戴在自己身上。
枯骨,灵血,灵知,咒术。
万事俱备。
融灵术开始前,不知怎的,珩又想起了那个倒霉师弟曾和他说的话:“师兄,逆天而行必遭天惩,神女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她彻底放弃神脉堕落成恶鬼的,更何况恶鬼的存在本身就违反天理,最后都会化身成无情无知的杀戮机器,你何必放弃神格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呵。
果然是个木头,什么都不明白。
她曾说世间有灵,万物可爱。
但他不这么认为,他恨透了这个世界,荒芜残破,到处充斥着离别、阴险和狡诈,只有她善良、赤忱。
神明也好,恶鬼也罢,他不在乎自己什么样。
他是只很想,很想很想再见她一面罢了。
灵力入体,少女的脸色由惨白渐渐恢复了血色,珩的意识渐渐退散,握紧少女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丝毫。
此后,她的枯骨将在他身体里重新长出血肉,枯死的树和娇艳的花会融为一体,生生世世,谁都无法分开他们了。
第5章 季松云
桑南南怀疑自己是瘟神,自带招恨debuff。
小组作业没人愿意和她组队,每次互动评分她都是分最低就罢了,表白墙还能有事没事看到别人骂自己几句,骂的也落不到实处,就发泄下情绪,也不知道谁发的。
据说她还招鬼,当然信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桑南南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
毕竟同样是流言,说“桑南南很讨厌”和“桑南南悲伤趴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鬼”的效力相比,很明显后者更强,造谣者的居心叵测也可见一斑。
但她也不是没试过努力改变现状,第一个被改造的就是她的三位室友:帅哥死粉池青青,爱猫人士陈淞月和弱柳扶风夏菡萏。
三位室友都是好人,没事愿意拉桑南南一把,听到有人背地里骂桑南南也会帮忙怼回去,但奈何人微言轻,终究抵不过流言漫天。
桑南南住的宿舍的整个大厅都是同班的女生,桑南南也曾试图以请客,或者让自己和大家玩一样的游戏,追一样的番等方式融入全班同学大家庭,女孩子的友谊都是很简单而纯粹的,桑南南一开始做的也都挺不错的,她和其他同学的相处其乐融融,好像自己也真的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直到某一天她被隔壁三个寝的女生联名投诉梦游,辅导员命令桑南南回家住。
梦游能梦到哪儿去呢?还能跑人家床上去么?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投诉呢?她性取向也很正常啊……
桑南南不理解,于是去找了辅导员。
辅导员给她看了监控拍下自己凌晨三点跑到大厅宿舍卫生间,披头散发的站在公用水池前的大镜子面前边点白蜡烛边狞笑,那笑声,大白天放她都觉得瘆人。
桑南南:……
好吧,她明白了,要是换她是受害者,别说是投诉了,直接给收拾收拾扔楼下去了。
于是桑南南的处境就微妙地变成了一般除了室友没人会理她,如果大家共同深夜emo就会一起骂她来团建,人际关系啊,就是这么奇妙……桑南南在“黑红”中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自己的大一。
上了大二,对学校熟悉了一些,她也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群体讨厌的根本原因。
因为谣传管理学院院草,高冷冰山“季松云”暗恋她多年。
她不知道这个谣言最初是谁的无心之谈,要是让她知道,一定泼他一整杯冰水,让他清醒点。
桑南南社交不广,都已经大二了,学校里她熟悉的人也就只有三个室友,对于自己班里的同学,她脸和名字都对不上,更别说其他学院的了,但季松云是例外。
他很有名,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池青青就把学校里所有长得好看的男生都打听了一遍,当然也就包括被公认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季松云,在池青青日复一日向苍天祈求着帅哥尽入吾彀中的耳濡目染下,桑南南也知道了他,但没想到后来会有交集。
刚开学的全校大会,桑南南实在受不了校长那长得仿佛三百年都念不完的新生寄语,偷偷溜出去逛学校,刚好看到季松云在河边摆弄着一只黄色的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纸折的鹤,清风拂过,纸鹤似乎昂了昂头,抖了抖翅膀收了羽翼。
桑南南看得目瞪口呆。
毕竟是偷窥,她没好意思直接上去,想着如果以后有缘一定要问一问这个男生怎么折的,太精巧了,还有机关,都能动。
机会很快来了,大一的时候他们班和隔壁班站在一起军训,晚上是休息唱军歌的时间,大家坐成一个圈,教官带着他们唱完歌就选人表演才艺。
桑南南是不受欢迎被孤立,而季松云则是完全不感兴趣反过来孤立其他人,他冷冷地看着所有人笑着闹着,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审判者。桑南南坐在自己班的边缘,刚好靠着他,就小声问季松云:“同学,纸鹤怎么折的,怎么还和真的小鸟一样会抖翅膀啊?”
季松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她:“你不记得我了?”
桑南南一懵,这人咋这么自恋啊,仗着自己好看,全校都得认识他?
奈何桑南南也就只能心里吐槽下,还是坦白:“认识,大帅哥季松云,我听我室友说过你。”
季松云:……
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失望?她不是夸他帅了吗?
季松云的身上的失落感转瞬即逝,他话锋一转:“普通人眼里纸鹤应该是静止的。”
桑南南瞠目结舌。
他在逗她玩吧?
“可能……我不普通?或者那只纸鹤和我有缘,愿意给我展示活泼的一面?”
季松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用眉眼间的轻蔑否定了桑南南的话。
后来他就一直出现在桑南南身边,阴魂不散,桑南南都怀疑他是个空调精,每次他出现周围的温度都会降几度,同学们也会以他两为中心画个退避三舍的圆。
虽然直觉告诉她,季松云的出现是因为她能看到纸鹤,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说,每一次出现还很理直气壮,一点都不遮掩,有时候他们班的专业课,班委委婉地提醒他这是本专业单独的课程,他倒是很坦然地说“我不是来上课的,我是陪桑南南一起的”。
……陪你个大头鬼。
他是怎么用那样冷若冰霜的语气每次都说出那么暧昧的话的?
次数一多,全班都习以为常了,甚至桑南南在表白墙吃到了很多自己的瓜,从一开始大一还比较委婉的“管理学院高冷男神是不是在追理学院某女生”,大二的“一年过去了季松云还没追到桑南南吗”,再后来她在表白墙看到一条单独的匿名提问“桑南南是不是喜欢女生”,底下热烈的讨论,点赞人数甚至超过桑南南自己发的动态。
……呵呵。
季松云是公认的高冷男神,桑南南是个被同龄人讨厌的小透明,哪怕是谣言好歹也该说她喜欢季松云吧?男神暗恋她这样空穴来风的花话都有人信,她也很无奈。
可是明明她大一一整年来和季松云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二十句啊,就算见面,季松云也不会和她打招呼,瞥她一眼就和看见空气一样冷淡地走掉了。
语音助手都会提醒桑南南玩手机太久记得休息保护眼睛,就季松云那冻人的态度,她宁愿相信池青青这辈子对帅哥清心寡欲不动如山,也不相信季松云会看上她。
她觉得自己离季松云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大一的时候给哥哥办完葬礼,桑南南返回学校,在校门口遇到了季松云,他看上去似乎在等人,他一副与世绝缘的清高样居然会等人,这可真是稀奇极了。
季松云远远地淡淡瞥了一眼桑南南,居然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问了一句:“你拿到阳玉了吗?”
洋芋?她拿洋芋来学校干什么?
还没等桑南南问出口,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缓步而来的人,丢下一句“好好保管”就和她擦肩而过匆匆离开。
桑南南迷茫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等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和小奶狗似的帅哥,正站在马路对面笑眯眯地望着他俩。
小奶狗和桑南南对视,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桑南南视力不太好,没太能辨认出他的唇语,更何况他手上的银镯闪闪发光实在他吸睛了,桑南南只能依稀按照口型推测他说的话。
他说的似乎是……好久不见?
第6章 桑南南
一整年过去,初升大二的桑南南已经深谙潜水技巧,只要每次上课从后门悄悄地占个角落里的位置,老师提问都装乌龟,小组作业高歌社会主义好,虽然大家也不会搭理自己,至少不至于和大一一样被针锋相对。
但最近不一样,不是他们班讨厌她,最近她站在了整个学校的风口浪尖。
她对天发誓,这次有错的真的不是她。
这场血案还得从一个煎饼果子开始说起。
那天中午下课,她独自去食堂干饭,看旁边点餐的人多,她就打算曲线救国,先买个煎饼果子垫垫肚子。
她看着烙饼的阿姨摊面糊,打鸡蛋,翻面儿,加金针菇生菜,撒甜辣酱,待到煎饼果子面皮微微泛黄,飘出了香味,再麻利地卷起来,热气腾腾地放进防油纸袋子里,幻想着待会儿咬一口,哇——
桑南南搓着手,兴冲冲地期待着。
“同学,六块钱啊。”
“谢谢阿姨,我付过啦。”她笑眯眯地说,小心翼翼地接过装着煎饼果子,欢喜雀跃地一转身,冷不防撞到一个高大的人怀里,冲力太大,她连连倒退了几步。
手一松,啪嗒——
快乐掉地上了,她一下子蹲下去,望着煎饼果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壮烈牺牲的遗体,心都碎了。
唔……之前网上看过三分钟定律,三分钟内捡起来似乎还是能吃的?
她刚伸手打算挽救这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煎饼果子,一个人半弯着腰伸手摁住了她,桑南南顺着这双劲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去,长期在炎炎烈日下奔波,他晒成了巧克力色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新痕旧伤。
手的主人明明是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模样,五官也很柔和俊朗,但眉眼间仿佛落了不化的霜雪,黑沉的眸子吞噬了一切情感,整个人冷肃而阴沉,因为身形挺拔,哪怕弯着腰也带来了无声的压迫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又是这尊大佛?
“桑南南。”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季松云开口说话,语气中莫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桑南南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试图挽救那个壮烈牺牲的煎饼果子。
桑南南抬头看看他,低头看看煎饼果子,又抬头看看他,回答得理所应当然:“骨气不能吃,但煎饼果子可以啊!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季松云:……
很好,他很无语。
但她说的明明很有道理啊?他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吗?
桑南南知道自己的招黑体质,和季松云多待一会她就更危险几分,她没打算多说,收拾干净地上打算离开,没给桑南南溜的机会,季松云微微昂头,起身就对摊饼的阿姨说:“来个煎饼果子,和她刚刚买的一样的,我来付。”
“好嘞!”
阿姨的动作很迅速,桑南南本来还想高傲地拒绝,证明自己的铁骨铮铮,但她为数不多的铁骨在煎饼果子的香气里烟消云散。
桑南南在心里宽慰自己:我不是图那个煎饼果子,我是和所有人证明我很有骨气,不畏他的强权,敢于接受经过他来自地狱的手递过来的食物,我高风亮节……
那双来自地狱的手把香喷喷的煎饼果子递了过来,桑南南把高风亮节抛之脑后,感激涕零地说:“谢谢。”
季松云:……
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了,转身就走了,饭都没吃。
桑南南还挺委屈的,自己也没干啥呀,还差点痛失一个煎饼果子,怎么他的表现就和自己刨了他家祖坟一样。
周围的同学已经对她开始指指点点,桑南南也没心情买饭了,捧着个煎饼果子赶紧溜到没人的地方了,下午上课都是心不在焉半饥不饱的状态,好不容易挨到晚课结束,桑南南想刷会儿手机再回家。
一点开空间,好嘛,现在骂她都成全校团建了。
从心机女桑南南高考结束开始调查管理学院院草季松云,故意制造食堂偶遇吸引院草目光版本升级到某毕业学长劲爆爆料绿茶桑南南脚踏三条船,与多名男子有染……
好家伙,好家伙。
她叹为观止。
都上大学了,吸睛方式还和那种时尚杂志报一样靠八卦,手段也太下作了吧?
桑南南没心没肺,笑过之后倒是没放在心上,但很快,她就感受到集体排挤的恶意,不管她走到哪儿,身边都有人背着她说三道四,她自认为无愧天无愧地,推崇马克思主义,从哪来看都属于合法公民,却要遭受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在表白墙关于她的绯闻不断发酵后她就想明白了,她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奈何挡不住有人太无聊,你影子再正都要拿笔给你画两笔斜的影子,简称,闲的。
太闲了,不如就编一点有意思的小故事来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反正轻飘飘的几句话,你一句我一句,说出口没什么压力,落在当事人身上却沉重如山。
心大如桑南南,都慢慢自闭了,每天去学校就为了上课点名答个道,学也学不进去,每天坐在后排小角落,把头埋在桌子上,想着要是有一个地方能够容纳自己就好了。
要是有朋友就好了,要是有家人就好了。
她曾经还是很期待上学的,家里空落落冷冰冰的,只觉得学校热热闹闹的,还挺有人情味儿。
现在最后一点人情味儿都被抹杀了。
她父母早亡,后来唯一的哥哥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只留给她一个漂亮的别墅,一笔丰厚的遗产,和一块奇怪的墨玉。
都说遗忘是大脑的保护机制,也许是怕她太悲伤吧,她对父母和哥哥映像都不深,甚至近乎于零。
桑南南瞥了一眼,老师还在念叨着什么集中趋势和离散趋势,反正听也听不懂,桑南南干脆摆烂不听了,她从口袋里拿出墨玉,打量着它。
那是一块阴鱼形状的墨玉,通体漆黑,缀着银白色的冰裂纹,光影下像镜子一样反射着若有若无的人影,鱼尾的尖尖用细细的黑色皮绳串起。
按理说这种贵重物品她一般不会随身携带,今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带上了,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告诉自己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家。
虽然……家里也没有人等她。
但是玉本来就是给人戴的吧……不戴不就浪费了吗?
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桑南南手脚麻利地戴上墨玉,墨玉微凉,倒挂着静静坠在她锁骨下方,在离右心房最近的位置,像是恋人温柔的一吻,留下了烙印。
还蛮不错的嘛。
桑南南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第7章 复苏
与此同时,A楼,女生卫生间。
“啊?真的啊?”B边洗手边发问,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么劲爆的消息。
“你看她那样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A神神秘秘地说,神色十分轻蔑,“要不然呢,父母都死了,家里就她一个,活得还那么好,吃穿啥的都是牌子货,这钱一看就不干净,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男人给她的,说不定晚上还匍匐在金主油腻的啤酒肚上,早上收拾收拾穿着小裙子就装作清纯地来上学了,哈哈,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恶心,还当自己多清高呢。”
“噫……离她远点吧,听说会传染,万一我们染上就不好了。”C蹙起眉头。
“那肯定,我们清清白白的,染上了那我们可说不清了,走吧,去上下一堂课,想想真是晦气,要和他们班在一个教室上课,她这种瘟疫一样的存在,就该退学。”A骂骂咧咧的。
“就是,还勾引季松云,真是……”C补刀。
这话可戳到了A的痛处,A口中的话也越来越难听,骂完A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她接了捧水洗了把脸,忽地觉得身后一冷,一睁眼,手中的清水赫然变成了暗红粘稠的血,她慌忙抬头,自己在镜子中的脸变成了骷髅头,腐肉一块一块地从脸上掉下来,蛆虫蠕动着身体从眼眶中爬出,看起来恶心极了。
“——啊!”A惨叫一声,把旁边两个女生吓了一跳。
A再一眨眼,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你怎么了?”B问。
A强镇了心神,伸了伸脖子:“没事,刚刚走神了。”
她一转身,只见厕所的门被反锁,一人背靠在门上,手里把玩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她垂着长发,脸色苍白得如同枯骨,眼里盈盈闪着红光,整个人显得十分兴奋,明明是猎人看待将死的猎物的神情,她笑得却十分清纯无害,如同黑夜中的美丽又嗜血的鬼魅,更让人恐惧。
对上A的目光,她收敛了捕猎的神色,佯装天真满脸好奇地走过来,步子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踏在三人的心上,她缓缓开口,声音甜腻得发慌:“隔壁班的同学们,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呀?可不可以,和我也讲讲看呀?”
“和你无关,我们走。”A莫名地感受到极大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恐,她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从“桑南南”身边闪开,A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她快步走到门边,用力打开厕所门把手,却发现门被反锁,不论如何也打不开。
少女娇俏愉悦地笑了笑,“咻”一下,边转身边扔出了手里的锋利的尖刀,刀刃扎进木头门,稳稳落在了A耳边,切落了她的头发。
三人呆若木鸡,吓得哑然。
“同学,怎么就要走了呀?游戏……才刚开始呢。”
“你,你想干什么……”C微微颤颤地问。
“干什么……唔……”“桑南南”歪着头想了想,神情娇俏,看上去似乎有些苦恼,但很快她想到了有趣的规则,她眼底一片血光流转,神色兴奋地对三个女生说,“不如,就把你们说的,都体验一遍,怎么样?哎呀,你们好抗拒的样子……是怕人不够吗?没关系的哦,我可是很擅长做傀儡的哦,他们会给你们最逼真的体验……
唔……或者,你们是觉得我今天带的刀要浪费了,替我惋惜吗?没关系的,善良的同学们,灵境里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玩,玩到……我腻为止……”
.
难得的课间十分钟,桑南南最近身心俱疲,本想趴在桌上好好地补觉,却忽然被人薅起来,桑南南一脸蒙圈地看着面前三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和发疯一样冲到她面前,那股劲儿,生怕她会跑了似的。
桑南南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来寻仇的,她赶紧辩解:“那啥,同学们,我真没抢人男朋友,我母胎单身,真的……”
三个女生看上去比她还激动,她们都听不进去她的话,争先恐后地弯腰鞠躬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造谣!你什么都没做!都是我们嫉妒你可以和季松云说上话才编出这些话来诽谤你的!我们知错了,我们该死,我们该死,求求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她们语气癫狂,迫切地求着桑南南点头答应,仿佛桑南南不答应她们真的会死一样,桑南南丈二摸不着头脑,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迟疑:“行……?”
三个女生和得了大赦一样,一步三回头地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连课都不上了,老师点名时就给她们记了旷课。
桑南南:?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啥?
此后一个星期,桑南南不断地收到其他人的道歉,甚至有追到教室门口,拉着全班同学一个一个发表自己的忏悔小论文的,桑南南只觉得他们诚恳到有些……疯狂?
而且他们的诉求都很简单,无一例外都只祈求桑南南的原谅,桑南南本来也和人家没什么仇,也就同意了,只是很奇怪,现在社会风气变了,流行集体道歉来团建了?
盛夏的夜晚,桑南南躺在自己的床上,手心握着墨玉,桑南南在灯光下仔细打量它,语气十分愉悦:“墨玉啊墨玉,你可真是我的小宝贝,难怪哥哥要把你留给我呢,原来你是我的幸运小可爱,自从戴了你,再也没有人冤枉我了耶,我被造谣了一整年的名声啊,本来都以为要到毕业这些流言蜚语才会结束了,谢谢你啦,晚安!”
她捧着墨玉,高高兴兴地甜甜入梦。
床尾的落地镜,却照应出她的床上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还是那一身玄色暗花素罗长衫,外面罩着烟青鹤氅,他脸色苍白而神色十分温柔,他含笑看着少女的睡颜,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爱意。
晚安,我的神明大人。
第8章 双玉
【阴玉】
黑暗。
漫无边际的黑暗。
沈墨珩自鬼域诞生,对浓重得几乎可以触形的黑暗已经见怪不怪,他扬了扬手,指尖逸散灵力,丝线一样的灵力纠缠着往黑暗深处探寻,感受到了黑暗中的形体,灵力化作鬼火,幽幽向远处飘散照出了这个灵境四面八方的样子,幽暗光线下这个灵境并不明亮只能窥见一角却更显得幽森,沈墨珩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穿着白衬衫和黑格子百褶裙,扎着高马尾,一张他不能更熟悉的白嫩嫩的漂亮小脸,五官惊艳明媚,忽闪忽闪的杏眼水汽弥漫晶莹水润,樱桃小口不点而红,她带着一脸宛如小奶猫的神情,正怯生生地看着他,她的气质同时掺杂了孩童的天真与少女的娇媚,令他欲罢不能。
正是他心里最禁忌与最怀念的形象,但,是假的。
所以他恨极了双玉,带走了他的爱人,还要模仿她的样子。
“宿主……”阴玉模仿着桑南南娇甜活泼的口吻开口,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发抖。
沈墨珩脸色一沉,身形一动闪到了阴玉面前,他一下子伸手,宽大的掌心狠狠捏紧阴玉的脖子,他眼睛死死盯着她,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轻缓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他微微有些咬牙切齿,用命令的、不容反驳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着:“不、许、用、她、的、样、子。”
“宿主……”阴玉双脚离地,已经被沈墨珩拎了起来,她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心里非常绝望。
完犊子,任务还没来得及派发,它作为系统就被这个逆天的宿主弄要死了。
喉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阴玉眼珠慢慢上翻,眼白浮现,已是濒死之状。
“呵。”
脖子里的力道一松,沈墨珩把她一扔,阴玉一下坠到地上。
“咳咳……”
阴玉捂着胸口咳嗽,缓了大半天才重新喘上气,不知为何得救,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沈墨珩。
沈墨珩看着他,幽暗的眼底鬼火流动,他颔首微微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收敛了身上恐怖阴森的气息,他笑着看向阴玉,温柔的微笑如同三月春阳,他缓缓开口:“我的任务,是帮助南南一起突破灵境是么?”
阴玉忙不迭点了点头,以为他是为了桑南南对她改观,阴玉连忙趁机解释一番:“宿主勿怒,我与阳玉都是后土神女寄存在晟黯仪中的灵知,因而只能化作神女的样子,如今神女已经在人界重生,我们也就随着神女的模样变化了……”
沈墨珩仍旧笑盈盈的,温和的笑意却渗出点点寒意,他吟诵似地喃喃念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阴·没读过书听不懂文化人说话的·玉:?
“宿主……”阴玉弱弱地开口。
“我明白我的任务了。”沈墨珩从微怔中回神,依然笑着说。
阴玉松了口气。
“但……我拒绝这个任务,相反,我会阻止南南进入灵境。”
阴玉:?
哈?
“重来一世,她也一定会选择为苍生牺牲。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困惑?想劝说我么?呵呵,别担心,你已经,没机会了。”沈墨珩下巴微微一昂,笑容温柔,血红的眼底却是一片浓重的杀意。
阴玉:???
沈墨珩似乎心情挺好,很耐心地大发慈悲,他不紧不慢解释着:“听不懂么?我与南南两形一体,刚好缺一具人间的身体,既然你不能改变自己的外貌,一定要窃取南南的样子,你的身体,便归我了。”
沈墨珩恶鬼真身的鬼手落下前,阴玉在心底一片哀嚎。
呜呜呜,阳玉啊阳玉,跟着神女你也太幸运了,不像我,帮神女重生完就要被弄死了,沈墨珩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只是个无辜的系统啊,你也太狠了吧,除了你的神女还真是六亲不认啊……
【阳玉】
光……
漫天的光芒无边无际……
好刺眼……
人影,是谁……
桑南南用力揉了揉眼睛,光芒渐渐退散,面前的人影清晰起来,发带上缀着金属蝴蝶的高马尾,穿着浅绿色碎花吊带裙……桑南南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正笑容甜甜地看着她。
她还在做梦吗?
桑南南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
快醒醒,快醒醒,今天早八,你要迟到了……
“宿主。”少女急忙拉住了她,“您不是在做梦,这里是我的灵镜,也是您的部分灵境。”
“你是我吗?为什么要叫我宿主?”桑南南问。
“我是阳玉,是您的灵知,也是您千年前留下的记忆。”
桑南南:?
这还是个玄幻风格的梦?
阳玉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宿主,他已经苏醒了,而且他夺取了阴玉的形态……如今晟黯仪被挟持,您的继任神明并没有通过暗域残峡的考验,地府改革后神界虎视眈眈,四界续灵者蠢蠢欲动……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流转,再过不久,至暗之时会重临人间,曾经您创造了这个世界,现在唯一能救这个世界的,也只有您了……”
桑南南满腹疑问,刚想开口,灵境中的光渐渐又明亮起来,阳玉抬头望了望,加快了语速:“宿主,您快苏醒了,我长话短说,星君封印了您的记忆,好在他曾经苏醒过,因而不就将会再次陷入沉睡,我们还有机会尽早找到晟暗仪。
如今唯一的方法,只有趁着他还没有彻底醒过来控制您的意识之前,您早日突破灵境,寻回身份和记忆,别害怕,我始终与您同在。”
说到末了,少女身上溢出点点光芒,她逐渐消散,与天地的光融为一体。
“哎——”
桑南南伸手去够她,却只扑了个空。
寻回身份和记忆?地府?他?
桑南南满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啊!”桑南南对着空空荡荡的光大吼。
回答她的是渐渐远去的声音:“神女,大胆往前走吧,星君与您的故友们,他们一直都在地府等您……”
第9章 风雨欲来
地府,蝴蝶谷。
身为十殿阎王之一的平等王——谷清晏习惯了加班狂魔冥帝大人桑淮伏案弄文的样子,难得见桑淮望着风景摸鱼,谷清晏手里拿着公文,反而觉得不自在了。
漫天灵蝶看起来浩浩荡荡,它们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嬉戏,蝶海之下,大片大片的金茶花下开得浓烈,像一大片流动的黄金,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
桑淮长身玉立站立其中,阒寂无声,海天蓝的眸光倒映出远处地府五座阴森幽然的鬼山状貌,谷清晏竟有种怪异的错觉,只觉得冥帝大人清瘦的背影显得孤寂无依。
但仔细想想也对,虽说桑淮是作为双子之一的新神降世,灵力之强除了双子中的另一位长生大帝可以与之媲美,放眼整个神域或许都无人可出其由。
但那毕竟是过去了,自从……哎……
谷清晏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今整个地府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位冥帝大人身上,虽说如今四界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神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冥界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和平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等谷清晏走近了,桑淮依然没意识到身后有人,望着群山层峦叠嶂,兀自想着心事。
“咳咳。”谷清晏咳嗽一声,桑淮这才缓缓转身。
“星君,这是您要的失去了灵的残魂名单,如您所料,续灵者越来越放肆了,他们的爪牙都伸到了人间,包括前段时间爆发的大批游荡的亡灵,也是他们搞的鬼。”谷清晏递上手中的宗卷,桑淮接过,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眼,数据完全切合,都已烂熟于心,他点了点头:“有劳。”
“还有一件事,星君,如今本应由第十殿轮转王入人间轮值,但您知道他的过去……虽然已经是神格,毕竟经历过一世,入人间难免触景生情,万一又遇到故人……对此他似乎很抗拒呢……”谷清晏颇为心机地略一停顿。
“任其心意,不做强求。”桑淮淡淡道。
“只是人间也不能没有冥神看守,况且季松云已然轮回百世,灵力渐弱,执念又深,总要有人看着他,防止他再犯傻……”谷清晏掩盖似地咳嗽一声,字字句句都是暗示。
“想去便去吧。”桑淮一眼看破他的想法。
“多谢星君,定不辱命!”谷清晏收敛扬起的嘴角,假作正经地说。
“还有一个任务,保护好南南。”桑淮吩咐。
“您是怕续灵者对南南下手?”谷清晏问。
桑淮笑了笑:“天下之灵皆由南南而来,续灵者如何能对南南下手?”
谷清晏细细品味桑淮言语中的深意,忽然心念一动:“您是说……南南是后土神女?!”
桑淮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融灵术只是传言……”
“事在人为。”桑淮回答,“看守双玉的灵蝶前些日子消散了,看来那位大人已经苏醒,南南手握阳玉,想必也知道了双玉的秘密,我曾以为只要封印南南的记忆她就可以避免灾祸,如今看来灵的轨迹的确无法更改,我们只能迎难而上。”
“那位大人……”谷清晏喃喃,“这天地,又要变了么?”
“或许吧。”桑淮默了默,“但……我相信南南,过去也好,未来也罢,她永远都是我们的希望。”
谷清晏叹了口气:“要告诉季松云么?”
“不必,时机未到,让他去人间历练历练也好。”桑淮伸出食指,蝶海中一只灵蝶轻轻落在他指尖,他的神色充满悲悯,感慨似地喟叹,“可怜的孩子,为了神女本心善意的委托却反而把自己困住了千年,和南南一同长大却从来不知道她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知道星君行为处事必有其道理,谷清晏还是忍不住问:“这样对他不会不公平么?”
“公平?什么是公平呢?世上又哪里有真正的公平呢?”桑淮反问。
“……您说的是。”谷清晏顺从地说着,语气却并不十分服气。
“还是意难平么?”桑淮问。
“嗯……虽然看惯了地府卷宗里的阴差阳错,但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人身上还是会遗憾。”
桑淮笑了:“故事都还没开始,为什么要说遗憾呢?南南迟早会进入季松云的灵境,为他们的尘缘写下结局的,我们且看着就是了。”
谷清晏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他多虑了,星君永远是星君,会为所有人安排好的。
倏然,一个念头闪过。
那……星君自己呢?
他知道其他人的归处,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会和千年前的后土神女一样牺牲吗?但千年前还有那位大人,千年后的诸神,再无可与之比肩的神力,逝去了便是逝去了。
这会是星君的结局吗?
终究是没有问出口,谷清晏垂下了头:“星君,我先告辞了。”
“去吧。”桑淮朝他笑笑,“去人间也要好好工作,可别又贪杯了。”
.
更峤家。
更峤坐在沙发上,望着对面看似乖巧的神秘的客人,他还未开口,威压感已经逼得更峤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
威压,都是高位神俯瞰低位神留下的震慑,他虽然隐居尘世,但到底是高阶神,更何况他是作为至高神继位之一的双子出生的,他曾经也被称为神域最强之一,眼前的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对他施以威压?!
更峤打量着他,明明是盛夏,少年卫衣外却套了件夹克外套,一副深秋的打扮,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少年偏头,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更峤打开了客厅的空调,暖流很快游荡在客厅,温度上升,少年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谢谢您,更老师。”
“沈同学,深夜造访,你有什么事吗?”更峤压抑住灵魂深处的恐惧,开口问,语气耐心而柔和,看起来依然是好好老师的样子。
“我想麻烦更老师帮我转班,听说您要接手大二的通信工程班了对么?我转专业的证明大一已经完成了,但是因为父母已然离世,手续上还有诸多不便,只能麻烦您多多费心了。”沈墨珩语气非常客气。
“噢,原来是转班的同学,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作为班主任的责任。”
“唔,公事之外倒还有一件私事……”沈墨珩不急不徐地开口,“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更峤心里一紧,但看上去却十分困惑。
“沈同学是什么意思呢?”
“您不要紧张,我自然是为了投诚了,古有纵横之术以御秦,如今四界各自为政,灵力流动的核心已然不复千年前的格局,想要实现我们共同的夙愿,唯有联合之计。”
他知道灵力……
果然不是普通人。
更峤索性也不装傻了,直接坦白:“昆仑遗迹已然消失于天地间,再无人知晓,沈同学你的心愿,我也爱莫能助。”
“是么?”沈墨珩笑笑,“更老师,水盈则溢,同理,话不能说太满呐。”
语毕,沈墨珩缓缓伸出左手,他的掌心惨白,隐隐能看到青绿色的静脉,阴玉静静地躺着。
“这,便是寻找昆仑的信物。”
“后土神女的双玉之一……”更峤震惊地接过阴玉,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少年,“您是……鬼冥之神?!”
“原来后世是这么称呼我的……唔……真有意思啊。”沈墨珩饶有兴味地笑笑。
“抱歉,多有冒犯,只是从未想过……您会复苏。”
“赌局么,既然有输的可能,自然也有赢的可能,只可惜我的力量已不似千年前,大多时候我都在沉睡。
神女记忆被封印,我与神女同生,不久也将会重新入眠,彼时再苏醒我会不记世事,寻晟黯仪一事唯有托付于您。”沈墨珩轻叹一口气,起身告辞,转身便打算离开。
“深夜叨扰,多有冒犯。”
更峤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上神,您已将阴玉交予我,我也自然应当坦诚布公,但此世关系四界灵力流转,我亦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望饶恕我多嘴问一句,您,寻找晟黯仪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墨珩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不想,再看到她死在我面前。”
第10章 夏菡萏
桑南南坐在教室,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脖颈的墨玉。
早上起床,当她正拿着发带,对着镜子扎头发,心理盘算着待会儿是去吃学校对面的蛋黄肉馅包子还是拐一条街去买个豪华版手抓饼的时候,桌上的墨玉忽然微微发亮,接着她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和自己一样的声音。
【滴——检测到第一个灵境“山神与少女”】
【触发人物:夏菡萏】
【提示:请随身携带阳玉】
于是她就把墨玉带来了。
但观察了一天,从上午的专业课到下午的班会课,墨玉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早上的不过是她的错觉。
“哇,新班主任好帅啊。”池青青一边感慨一边用胳膊肘戳了戳桑南南。
“啊?”桑南南才从自己的世界清醒过来,她神色有些迷茫地眯了眯眼,看着台上的人:“嗯。”
池青青还在拉着桑南南的手发疯:“啊,这就是斯文败类啊,老师您的靴子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踩在我的心尖尖儿上啊……”
桑南南仔细看着台上的人,褐色衬衫配着缟色西装裤,外面套了件很板正的驼色风衣,还把高挑的身形衬得更加劲瘦,温和俊朗的眉眼似乎总是含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他戴着一双金丝眼镜,自然状态下的薄唇都是微微勾起,像在微笑一样,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他的整体打扮得简约又干净,只有骨感纤长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做装饰。
婚戒……?
一抬眼,桑南南对上新班主任的视线,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看似温和的眼底却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桀骜与疯狂。
桑南南:?
全班那么多人,为什么只看她啊?
不过这种被凝视的错觉转瞬即逝,新班主任很快移开视线,双手撑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叶老师因为孕期待产,暂时与大家告别一段时间,学院暂定大二一年咱们班由我来负责,这个暑假已经有很多同学和我有过交流了,我也能感受到大家都很热情。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更,叫更峤,更者,兴替也;峤者,高山也。人生也像一座高山,大学就是其中的一次更替,经过了大一的历练,想必大家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大学都会迷路的小萌新了,大二是很关键的一年,需要你们做出选择,不同的选择会带来不同的结局,也会让你们分流,不过不论将来大家到哪里,我都希望面对诱惑与挑战,你们依然不忘初心,知道自己为什么出发……”
“啊,听起来好呆板哦,原来老师真是个正人君子。”池青青小声地对着桑南南说。
桑南南看着台上更峤的轮廓,他身上自带一种成功人士的精英气质,高挑精瘦的身形,声音低沉有磁性,看穿搭也很有品味。
的确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
“不过嘛,帅哥我见多了,衣冠里不一定是楚楚,也可能是禽兽。”池青青老气横秋地说。
池青青语毕,台上那位“衣冠禽兽”的老师挑了挑眉,有意无意地看着最后一排的两人:“此外啊,我也要提醒大家,大学毕竟是个集体,是个小社会,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大到遵纪守法,小到言行举止,可不要觉得上课的时候坐在后面就可以侥幸了哟。”
心存侥幸的池青青:……
“好了,再说下去大家要觉得我是个啰嗦的大叔了,我们来说正事,关于我们班,我有一些和叶老师不同的要求,首先,推优和奖学金等必须首先公示,不能再采取以前的评优小组敲定……”
——关于地府,我有一些新规定……
桑南南一愣,眯起眼陷入了回忆。
那天天气很好,漫天的紫薇花纷纷扬扬,阳光灿烂的时候世界总是总是明亮通透的,地府也不例外。他牵着小小的她站在酆都城核心,对着下方恭敬地聆听教导的数百阴兵鬼帅,娓娓道来两个月以来全地府一同商讨的法案。
她仰头望着他,他已经换上了人间新时代的衬衫和西装裤,盛夏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干净透亮得像一尊玉。
办到了。
他们终于办到了。
地府,终于不再仅仅是审判与死亡了,而是六道轮回的驿站、亡灵栖息的大家庭,是她最依恋和最难忘的归宿。
千年前的心愿,第二世终于得以实现……
不论她是身为神女后土,还是作为普通人桑南南,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努力让地府和整个冥界,变得更好……
【滴!恭喜宿主解锁被封印的部分记忆碎片!】
桑南南一怔。
“南南?”池青青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快把桑南南脸上看出花儿来了。
“嗯?我在。”桑南南赶紧转头回应她。
“你怎么一直在发呆?怎么,要抛下咱宿舍的三个黄花大闺女单飞,让我们独守空房了吗?”池青青看上去痛心疾首。
“我没有啦,我在担心菡萏……”桑南南随便找了个理由。
不过她说的也是实情,前几天一直见夏菡萏萎靡不振,桑南南就问了夏菡萏是不是最近不舒服,但估计是怕桑南南担心,夏菡萏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只和她说没事。
夏菡萏本来身体也不太好,桑南南已经搬出了宿舍,没有和她朝夕相处,最近桑南南的注意力又一直放在墨玉上,也就没想太多,只以为是感冒了。
也是在今天上午上课,桑南南见夏菡萏和陈淞月都没来上课就问池青青他们怎么了,池青青告诉她夏菡萏晚上做梦还会说胡话,虽然夏菡萏以前睡觉也会时不时地咕哝,但最近夜半时候总是在睡梦中边哭边发抖。
第二天精神萎靡,烧得更厉害了,为了照顾夏菡萏,陈淞月干脆班会请了假陪在她身边,倒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让夏菡萏能安稳睡一会了,池青青这才单独来上课。桑南南闻言才惊觉夏菡萏的实际情况远比她说的更严重,但其余的桑南一南一概不知,本想等班会结束回宿舍看看夏菡萏,桑南南转念一想,忽地想起早上阳玉说的话。
——触发人物:夏菡萏。
菡萏这次生病会是巧合吗?还是和阳玉所说的灵境有关?
第11章 更峤
“好,那我们本次班会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有同学有问题吗?没有,好,那散……噢,对了,我记得有两位同学请假了对吧?”
更峤话音刚落,池青青立刻高高举起手来:“更老师,我的两个室友请假了,夏菡萏发烧了,陈淞月在照顾她。”
“好的,我待会儿去看看发烧的同学,那其他同学散会吧。”
等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更峤不紧不慢地走到她们面前,细细地盘问了一些夏菡萏的情况,池青青很积极地回答了,桑南南知道的并不比更峤多多少,她干脆沉默地听着他两对话。
“嗯,实在不行联系我,我开车送夏同学再去医院看一看。”
“哇,更老师您真好,太感动了呜呜,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池青青还在夸张地抒发自己的感念之情。
“哈哈,言重了言重了,这是我为人师表的责任啊,好啦,时间不早了,快去吃饭吧。”
更峤笑呵呵地说着,忽然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还在掉线的桑南南,似乎随意地念了一句:“小桑同学,很漂亮的发带啊。”
“啊……嗯,谢谢老师。”桑南南下意识去摸头上的发带,触及到发带上的金属蝴蝶,她头微微一侧,蝴蝶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非常悦耳的声音。
“哪里买的呀?”
“应该是我哥哥给我买的吧,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在哪买的,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没什么映像了。”桑南南回答。
“噢……”更峤若有所思,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桑同学的哥哥啊,下次有机会可以见见呢。”
“我哥哥已经……去世了。”桑南南吐字有些困难地说。
“噢?抱歉抱歉,无意冒犯,请节哀顺变。”更峤摇摇头,看起来颇为难过和惋惜。
“没关系。”桑南南回答得倒很自然。
她记得哥哥很爱她,可那时她太小了,确实映像不深了,不过这样没心没肺也挺好,哥哥去世,她反而没那么悲痛了。
“好啦,孩子们,去吃饭吧,对了,帮两位请假的同学也带一份饭吧?毕竟是室友,能多照顾还是多照顾一些。”更峤嘱咐着。
“嗯,会的会的,我们应该做的。”池青青回答。
更峤含着笑点了点头。
两人刚出了教室,池青青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拉着桑南南继续发疯:“呜呜呜,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温柔这么体贴,他好善良我好爱,他在我这里掰正了正人君子的风气……”
桑南南听着她越说越离谱,不得不感慨,果然,人好看到了一定地步,周围人的三观都会跟着五官跑……
这就是所谓的“颜值即正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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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更峤透过玻璃窗望着楼下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花季少年,看着他们身上流动着的淡淡荧光,笑容十分玩味。
他语气懒洋洋而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果然都是年轻活力的生命啊……连灵看起来都这么鲜美……”
望着望着,望到了自己班的学生。池青青拉着桑南南从楼下走过,池青青滔滔不绝地说着,桑南南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桑南南发带上银色的蝴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蝴蝶精致极了,镂花纹路栩栩如生,看起来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更峤唇角一抿,眼里虚假的温润消失殆尽,他舌尖舔了舔尖锐的牙齿,语气颇为咬牙切齿:“灵蝶……灵蝶……你甚至连灵蝶都留给了她……就这么想保住她么?即使耗费半数灵力再给了她一次机会,那又能怎样呢?灵流动的轨迹是无法更改的,最后还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把玩着左手的戒指,抬眼望着远方,回忆着遥远的地平线外,他们曾经共同降生于那一片空灵圣洁的神域。
他的目光变得涣散而温柔,神情迷恋却又究极疯狂:“你迟早会明白,我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值得你在乎的人……她犯了错,她抢走了你,你抛弃我而走向了她,她罪无可恕,她必须死,但没关系,我永远会等着你,等着你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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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点的人实在是长,桑南南和池青青等了大半天,桑南南干脆又买了个煎饼果子,池青青一次性买了三份饭,好不容易等到排到他两了,二人提着一次性塑料盒装好的饭从食堂面前的小道往宿舍走,边走边讨论夏菡萏的情况。
池青青眼尖,远远地就望见了宿舍楼下的人,她装模做样地一拍脑袋,做作地说:“哎呀,我雨伞忘在食堂了,南南,你先回去吧。”
“你没带雨伞啊……”桑南南试图劝说她。
“带了带了,聪明的人才看得见的雨伞,你把饭先带回去,别饿着菡萏和淞月了。”池青青把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往桑南南手上一塞,把她往前一推,“快去快去。”转身就跑了。
桑南南:?
桑南南不知所以然地往前走了几十步,终于看清了宿舍楼下到底是哪尊大佛神色高傲地睥睨着她。
季松云其实早就见到桑南南了,看着她走过来,季松云眉头微微一皱,她的灵,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桑南南本想绕过他从旁边走,和他擦肩而过时季松云伸手拉住了桑南南的手腕,力量不大,却完全足以限制桑南南的行动。
桑南南抬头,迷茫地看着他,季松云俯身在她脖间嗅了嗅,语气依然疏离而平静:“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感受到脖间季松云喷出的温热气息,桑南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再看看周围路过的女生,无不摇头低声“啧啧”。
桑南南欲哭无泪,拜托啊大哥,你的行为更奇怪好吗……?!
“我一个星期没洗头了。”桑南南的目光非常诚恳。
季松云:……
他拉住她,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个东西出来,往她手里一塞:“这个给你。”
桑南南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纸鹤,通体金黄色,身上画着奇怪的符文,居然是符纸折成的,折得太过精巧,似乎羽毛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见,纸鹤的眼眸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会动一样。
桑南南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冷着声音说:“安分守己,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没头没尾地丢下了这么句话,不等她回应,他毫不留情面地就走了。
桑南南看着他的背影,十分蒙圈。
说是去找伞其实悄咪咪缩在角落里,当了一整场背景板的池青青贼兮兮地贴上来,语气非常夸张:“哇,宿舍门口都能偶遇哎,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咦,这是什么……定情信物?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啊?南儿啊,虽然这鸟很奇怪但是礼轻情意重啊,可能帅哥的审美我们不懂吧……”
桑南南攥紧了纸鹤,没有说话。
她哪知道这尊大佛发什么疯给她送东西啊?!大冒险输了?还是她和煎饼果子五行相克,但凡买煎饼果子就要倒霉?
桑南南还在心里兀自乱猜,不知道的是,从拿到这只纸鹤开始,她的世界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2章 初入灵境
池青青拉着桑南南很快回了宿舍,刚推开门,陈淞月就用食指比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口型。
“菡萏睡着啦?”池青青低声问。
陈淞月点头,小声说:“已经退烧了,昨天晚上休息得也不好,喝了药就慢慢睡着了。”
二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池青青和陈淞月已经回到原位,桑南南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书桌,又低头看了看纸鹤,叹了口气,把夏菡萏的饭放到她的桌上,一时犹豫不定要不要直接就回家了。
“坐呀。”池青青喊她,“愣着干啥?”
“我怕隔壁寝的女生投诉……”桑南南弱弱地说,底气十分不足。
“投诉啥?有啥好投诉的?这咱自己家的地方,咋了,自己宿舍连坐坐都不行了?她们来投诉就是找茬,看本姑娘不直接把她们轰出去,我青青两个字倒过来念,坐!”池青青十分霸气地一挥手,陈淞月也不住地点头附和,桑南南这才安心从课桌底下拉出来座椅坐下了。
桑南南看着纸鹤,纸鹤折得确实很漂亮,看起来就是很用心地做的,扔掉似乎也不太好,桑南南就把纸鹤放在书柜上,当作小装饰了,她拿出煎饼果子,还热气腾腾的,她吹了吹,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酥香的饼皮配着香辣酱,她瞬间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干饭不追番,饭都白吃了。桑南南掏出随身带的蓝牙耳机,戴上耳机,选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符合心意的新番,她点开,边啃煎饼果子边追剧。
“姐妹们,我去楼下喂猫了。”陈淞月压低声音说,桑南南摘下右边的蓝牙耳机转头看着她。
“等等,别关门,我去洗澡。”池青青赶紧补充道。
“行,那南南你看着菡萏一点儿吧。”
桑南南点了点头,就把左边的蓝牙耳机也摘了下来,直接开静音追番了。
——咚咚
刚看了一集,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桑南南放下煎饼果子,起身去开了门。
更峤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满面春风地看了看桑南南,又打量了她们的宿舍,很和蔼地夸赞了她们宿舍很干净整洁,生活习惯很好云云。
“谢谢您,主要是我室友们都很勤快,我也不在这儿住了,只是刚好来坐一坐。”桑南南低声而礼貌地回应。
更峤看上去有些讶异:“是不喜欢住宿舍么?”
“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有梦游症,会吓到其他同学。”桑南南坦白。
更峤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桑南南就领着他进了宿舍走到夏菡萏床前,他弯着腰伸手摸了摸夏菡萏的额头,桑南南立在他身边,压低声音和他细细复述了一边陈淞月之前说的夏菡萏的情况。
“确实是退烧了,不管怎么样情况好转了就好,我上午还挺担心的,就怕中暑了。”他轻声说,左手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拂过夏菡萏的眉心。
“既然人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直接联系我,我今天都在学校。”
桑南南说了句“好的,麻烦您了”,便送更峤出门,更峤边走边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路过她的桌子一顿,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桌上的纸鹤。
“朋友送的,拿来玩的。”桑南南硬着头皮解释。
“呵。”更峤不明所以地嗤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桑南南也没太在意,坐回座位,自顾自地吃着煎饼果子开静音追剧。
宿舍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夏菡萏平稳的呼吸声和桑南南咬煎饼果子里生菜的咀嚼声,大概也就过了十几分钟,夏菡萏突然开始小声嘀咕,桑南南留了个心眼儿,没一会儿夏菡萏抖动着身体啜泣,桑南南走过去,轻轻想推一推夏菡萏,意外地发现她的手直接穿过了夏菡萏。
!
桑南南心里一惊,她的耳朵里传来阳玉的声音。
【检测到灵境被隔绝,正在为您重新打开……】
隔绝?什么隔绝?谁隔绝的?哪里有灵境?
桑南南一懵。
【滴,障碍已除,灵境已开启】
桑南南这才真正触碰到夏菡萏,但刚接触到她夏菡萏浑身像水波一样泛起一圈圈涟漪,桑南南急忙收手,但夏菡萏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引力,由内而外地拖拽着她,桑南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呼救,整个人就栽了进去,意识模糊前见到一抹金黄色直冲过来……
“好冷……”
桑南南慢慢睁眼,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中一个黑团越来越近。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桑南南努力眨了眨眼,世界可辨了起来,桑南南看着越来越大的黑影,分辨出后形状后倒吸一口冷气,猛然瞪大了眼睛。
眼前,一个巨大的黑色婴儿趴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恶臭,那是尸体腐烂发出来的味道,它的身体已经干枯,看起来皱皱巴巴的,浑身被锈迹斑斑的铁链围困,婴儿抬头,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凹窝向下缓缓淌着深红色的鲜血,枯木一样皱皱巴巴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刀孔,新鲜的血和血块凝结在一块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脖子是暗红的一圈指纹,它匍匐着冲过来,嘴里还发出骇人的啼哭和奇怪的咕哝,随着婴儿的靠近锁链吱呀吱呀的,随时都会断的样子。
“我靠!”
桑南南想跑,但她原身就跪在地上,实在是太冷了,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动都动不了,心里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婴儿的脸越来越靠近,很快就和自己近在咫尺,桑南南甚至都能感受到它喷在自己脸上的冰冷的呼吸,裹挟着尸臭,熏得她眼睛疼,她屏住呼吸,太臭了,都要被熏晕过去了。
啊——
婴儿张开了嘴——
黑色的脓血咕嘟咕嘟往上冒——
“完了……”桑南南绝望地想,“莫名其妙就要死在这里了。”她浑身颤抖,闭上眼等死,惊恐到了极点,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桑南南没有看到,就在奇怪的婴儿即将碰到她的一霎那,她头上的绿色发带下坠着的金属蝴蝶抖了抖翅膀,化作了一只天青色的灵蝶,灵蝶振翅,轻轻落在她的墨玉上,煽动翅膀,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墨玉骤然发出亮光。
暖意在胸口扩散开来,忽然眼前大亮,婴儿惨叫一声,世界安静了下来,臭味也没有了,入耳只听得见风雪呼号。
桑南南睁眼,眼前明亮得看不清东西,眩得她脑仁嗡嗡的,过了一会儿光芒逐渐减退,奇怪的婴儿已经消失了,桑南南循着光亮低下头,薄薄的雪纺连衣裙下自己的胸口熠熠发光,这是……戴在脖子上的墨玉发出的光?
第13章 灵?灵境?
脖子上的墨玉发出的淡淡的白色光芒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笼罩了桑南南全身,形成了无形的保护,几乎同时,耳畔阳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滴——恭喜您进入第一个灵境“山神与少女”!】
【您的灵器:墨玉与灵蝶】
【宿主目前灵体较弱,请您务必注意自身安危】
墨玉将风雪与寒冷都被隔绝在外,感受到墨玉带来的温暖,桑南南这才有了力气慢慢活动四肢。
“阳玉?”桑南南动了动肩肘,试着开口和阳玉交流。
无人应声。
桑南南叹了口气,只能打量自己和周围。
她还穿着今天的吊带小裙子,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防晒衣,手上甚至拿着咬了一半的煎饼果子,她正跪坐在一条延伸到不知何处的雪道里,黑云压城,像是恶鬼张开了深渊大口,雪密密麻麻地下着,桑南南的视线都被模糊了,只能听见耳边是狂风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她面前和身后都是无穷无尽的铺满了积雪的台阶,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幽深的深渊。
这是在做噩梦?
可是她没有睡着啊。
而且为什么梦里的细节这么清楚,还会有她刚刚吃的煎饼果子啊。
哒哒哒……
身后有人快步走来,桑南南回头。
季松云一脸冷漠地拎着夏菡萏走上来。
“菡萏!”桑南南惊叫一声冲出去抱住夏菡萏,轻拍她的脸,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干涸,始终低垂着头闭着眼睛,对桑南南的呼唤毫无反应。
桑南南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夏菡萏身上。
季松云伸手拦住了她:“不必,境主在自己的灵境里是很安全的。”
“菡萏怎么了?”桑南南心急如焚地问季松云。
“睡着了而已。”
还好,那应该还是健康安全的。桑南南松了口气,穿上了外套。
“可是叫不醒啊?”
“时机未到,是叫不醒境主的。”
“什么境主?”桑南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季松云像第一次见她一样上下打量她,仿佛在确认什么事情,但打量完他的神情也带着困惑,半晌才开口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什么是灵境?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哪里?怎么出去?”桑南南像倒豆子一样抓住他噼里啪啦地问。
他微微昂头,撇开了脸,神色清冷:“你好吵啊。”
桑南南:“……”
虽然他嫌弃得很有道理,但这副清高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不爽。
在桑南南想杀人的眼神里季松云终于开了金口:“这里是灵境,灵境是境主灵汇聚的地方。”
“灵是什么?”
“灵就是灵。”
这不一整个废话么?
桑南南白了他一眼:“你期末考试专业课名词解释的题型查重率百分百是吧?”
“而且我手里的煎饼果子是啥?它咋进来了?”桑南南扬了扬手里已经被冻得冰凉凉的煎饼果子。
季松云忽然碰了一下桑南南的手腕,他冰的很,桑南南哆嗦一下,手一抖松开了装煎饼果子的袋子,刚脱手煎饼果子和塑料袋就像被点着一样迅速燃烧起来,没一会火苗越来越小,逐渐消失,连灰都没有留下,这个世界就像没有出现过这个煎饼果子。
桑南南目瞪口呆。
“虚像,一旦离开人的灵就会消失。”
“赔我煎饼果子赔我煎饼果子赔我煎饼果子。”桑南南面色幽怨地看着对面的人。
“……”
“现实中的实体没有消失,你回到现世它还在。”
“噢,那既然这里是虚的,我是真实的,我在这里岂不就是无敌的?想干什么都可以?”
“灵相入境,肆意妄为会损伤灵相。”
桑南南歪了歪脑袋,想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文邹邹的话。
“……啥意思?”
季松云看着她,一副正常人看白痴的悲天悯人的神情。
“你在这里受伤,现实中也会受伤,如果在这里重创,现实中可能会昏迷,瘫痪,甚至暴毙。”
“……”
很好,通俗易懂。
“那我刚刚看到了一个……额,奇怪的婴儿?它也是无意间进入这里的吗?”想到那个婴儿桑南南都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
“它是灵核,本来就存在在灵境里,你如果被它重伤会永远留在灵境里。”
“那我现在怎么出去啊?”
“破坏灵核。”
“额,伤害那个孩子?”
他的下巴微微一昂,眸光泛寒:“直接杀掉。”
桑南南一声卧槽,垂头丧气地搂着夏菡萏,面色哀戚:“我连鱼都不敢杀,更别说还是个婴儿,更更别说它看起来战斗力不弱,说不定我八百米都跑不过人家,菡萏啊菡萏,咱姐妹两估计都得留这儿相依为命了。”
季松云看着桑南南:“你是怎么逃掉的?”
“额,我脖子上的玉发出了一阵亮光,那个婴儿好像被吓跑了。”桑南南糊里糊涂地说,说完她就很后悔了,虽然是实话但是听起来真的很像她编出来糊弄人的啊。
季松云却似乎认可了,他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把手给我。”他忽然说。
桑南南犹豫地伸出左手,他拉住她的手腕,咬破食指,撸起她的外套,用指尖的血在桑南南手臂画了一串奇怪的符文,写完一勾,符文闪着微弱的金光,一下子干涸,像纹身一样贴在桑南南手臂上,擦都擦不掉。
“好了。”
“这是什么?”
“保命用的,但愿你别用到。”他指了指雪道的尽头:“上去看看。”
桑南南虽然性格比较呆,平时因为流言也尽量躲着季松云,但在生死大事之前她还是恨果断地决定先抱大腿:“季松云,我打又打不过,菡萏还昏迷着,万一又碰到那个婴儿咱两就死定了,你好厉害的样子,而且咱好歹是校友,可怜可怜倒霉孩子吧,如果碰到那个婴儿你帮帮我们,当然你的安全最要紧,万一打不过你赶紧跑,实在是要死在这里的话算我两命苦。”说完桑南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桑南南语气非常诚恳,季松云这才像有了人情味儿地点点头,他拔腿往前走,桑南南扶着夏菡萏的肩,小心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他们逆风而上,一开口喉咙里就灌冷气,桑南南扯着嗓子,还在不折不挠地聊着天:“季松云,你咋进来的啊——”
“纸鸟托灵,解灵境。”
“是那只你给我的鸟是吗——”
“嗯。”
“厉害呀,这要出去摆摊卖的话能赚不老少——”
季松云停下脚步,扭头面带困惑地看着桑南南:“我怎么感觉你呆呆的?你是人吗?”
桑南南:“……”
季松云微微撇过头:“我以为只有妖才会这么痴痴傻傻的。”
桑南南忽略了他言语中的讥讽,面带惊奇:“这个世界有妖?”
“有啊,神鬼妖人,生灵四界。”季松云边说边继续往前走。
桑南南赶紧跟上去:“世界上真的有鬼啊?!”
“也只是一种分类罢了,本质上都是灵的不同形式。”
桑南南语调里带着哭腔:“我晚上睡觉会不会一睁眼,天花板上一个血淋淋的鬼脸啊?”
“……你好夸张,人界灵气异变,妖界蠢蠢欲动,神界高高在上,鬼界在星君治理下已经是四界里最井井有条的了,哪可能随随便便跑个鬼出来。”他转头上下打量桑南南,语气非常自然且正经,“而且你没钱没色,鬼冒着被扔到地狱去的风险来找你为了什么?”
后半句话季松云没有说出口。
更何况,你的哥哥,便是百鬼之主啊。
第14章 “梦境”
带着刀子的安慰并没有让桑南南好过多少,桑南南悲伤地闷头走路,看着自己一踏一个脚印,感觉出这个灵境没有希望,出去了要面对世界上真的有鬼的事实,人生就更没希望了,而且走了这么远她也的确累了,干脆沉默来节省体力,专心走路了。
桑南南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所有的景色都是一样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这里空落落的,除了漫天风雪没有标志物,桑南南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前进了,一开始桑南南还能胡思乱想提心吊胆,边走边环视提防那个婴儿,后来实在走得太累了,把婴儿抛到九霄云外,她叹了一口气,没站稳,脚一滑,连同着夏菡萏一起差点落到深渊里,旁边的季松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两。
“对不起,有点累了。”桑南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季松云蹙眉:“你真的好弱啊,灵相也是,体力也是,歇一会再走吧,省得走着走着少了个人。”
桑南南抽了抽嘴角,这人一本正经的挖苦起人来还真是……
“我能撑住,咱们接着走,尽快想办法出去吧,万一待会天黑了咱就更危险了,而且啥吃的都没有,饿死在这就太倒霉了。”
季松云悠悠叹了口气,像是对桑南南的无知无奈到极点:“这里是灵境,没有天气和时间变化,灵相也不会饿。”
桑南南“噢”了一声,没有停下脚步,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真的在前进吗?”
“嗯,雪小了。”季松云指指天。
桑南南抬头,不知何时开始漫天的鹅毛大雪已经变成小米粒大小,刚进入时台阶上的雪层厚厚的,鞋插进去拔出来都费劲,现在积雪却只是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会发出碎雪细碎的破裂声,风雪声越来越小,他们不用再扯着嗓子说话了,连气温都回升了很多。
桑南南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加快了脚步,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土黄色的点点,越走点点越大,显示出了寺庙的形状,耳边渐渐有了人声,桑南南拉着夏菡萏的肩快步上前,忽然桑南南感到被扶着的夏菡萏被人用力拖拽,她回头,对上婴儿黑洞洞的眼睛和满脸的血,它趴在雪地上,带着大块大块尸斑的手紧紧拉着夏菡萏的裤脚。
“我靠——”桑南南倒吸一口冷气。
季松云闪身挡在桑南南和夏菡萏面前,他狠狠踢了一脚婴儿,婴儿吃痛松手,骤然大哭。
季松云语速很快:“带着你朋友去前面的庙里,这是邪物,不敢进庙。”
“那那那你呢?”
“快走。”
季松云伸出左手,凝神静气,手中逐渐显现出一把环首刀,刀浑身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刀刃迎着婴儿,季松云狠狠砍下去。
桑南南咬咬牙,抱住夏菡萏不敢回头,连拖带拽一路狂奔进了神庙,径直穿过门口的牌坊进了殿堂,桑南南才放下夏菡萏,扶着朱红色的前楹大口喘气。
“妈呀,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但凡体测的时候有这么个玩意儿在后面追我,我还不得破校记录了……”
桑南南都能听到胸腔内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呼吸快得她整个人都要背过去了,她靠在前楹旁边坐下来,深呼吸几口,几分钟后终于平复了心率,呼吸浅缓,她远远地听到刀砍在金属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铁链嘎吱嘎吱的,婴儿嗷嗷哭喊。
“南南……南南……”
听到微弱的呼唤声,桑南南望去,夏菡萏坐在地上,靠着柱子已经苏醒,桑南南赶紧爬过去,跪坐在她身边扶正她的身子。
“菡萏,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
夏菡萏沉默着四处打量,悠悠叹了一口气。
“南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有个人说这里是什么灵境,我也不太懂。”
“这里是我的梦。”
桑南南惊奇地瞪大眼睛。
“或者说,和我的梦是一样的地方。”
“我一直会做很奇怪的梦,最经常梦到的就是自己被困在这样的庙里,不停地在庙里打转,耳边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我不管从哪个门出去,最后还是会进入这个殿堂,永远被困在这里,我只能等,等小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就会惊醒。
最近这个梦无限循环,我好害怕,我怕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不管爸爸妈妈怎么给我请神,不管我怎么祷告,这个梦就像影子一样伴随着我,甩都甩不掉,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好害怕有一天这个奇怪的梦会带走我,可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吗……”
夏菡萏喃喃自语,神情呆滞地往后靠在柱子上,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削,风一吹都会吹走似的,桑南南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有什么事情我都在呢。”
夏菡萏伸手抱住桑南南,凄惨一笑:“南南,如果我死在这里了,请你和我的爸爸妈妈说声抱歉,我很胆小,也很普通,他们从来没有因为我能够炫耀一番,却还是把最深沉的爱给了我。我这辈子真的很幸运,还遇到了三个这么温柔的室友……”
“这些话还是留着出去说吧,你要是都被困在这里了,我们才真是要说遗言了。”
殿内寒光一闪,季松云推开殿门,背着环首刀进殿,他神色阴沉,语气和风雪一样冰冷。
昏暗的殿堂一下子明亮起来,甚至连随着季松云的动作飘扬起来的灰尘都在光亮下显形。
桑南南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适应了明光,看着对面的季松云,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季松云,你怎么啦?”桑南南试探着问。
“季松云……?”夏菡萏迷茫地看着桑南南,“他怎么会在这里?”
“额,也许可能大概是我带进来的……”桑南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补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出去。”
季松云把背上的刀往地上一插,“蹬”,刀直接刺破杉木地板,刀身微晃,殿堂内寒光错错,两个女生吓得瑟瑟发抖,季松云语气里带着化不开的阴郁:“我杀不了它。”
第15章 等待
“那个婴儿吗?为什么?”桑南南问。
“它身上带着神力,斩灵刀无法弑神。”
“这玩意是神?!”桑南南呆呆地张开嘴,随即噗嗤一笑,“神这副德行,我觉得我还应该是玉皇大帝呢。”
“只是捆住它的链条是神力幻化的。”
“被神限制了行动?”
“嗯,应该是被神封印了,只是现在神的力量逐渐衰落,它才可以行动,等链条全部断裂,它也就没有神力加持了,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斩杀了。”
“你们说的……它,是什么?”夏菡萏问。
“一个奇怪的黑色婴儿,全身是血块,身上还绑着铁链。”桑南南言简意赅地描述。
夏菡萏低垂眼帘,没有说话,像是在默默思索,过了半晌她慢慢抬头,却说了意想不到的话:“它……一定要死吗?”
“菡萏你在说什么啊。”桑南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个婴儿这么很奇怪,为什么要留着它?噢,这个婴儿不是真人啦,不用担心的。而且你不是也很讨厌这个梦吗?只有这个婴儿死亡我们才能出去呀。”
季松云侧目,静静看着夏菡萏,花青色的眸子中带着审视。
“我……我只听过那个婴儿哭,虽然很瘆人但又总觉得它很可怜,很孤单,每次听到它哭我总是很难过……而且我之前梦到过那个婴儿是被遗弃的……”
“什么梦?详细说。”季松云发问。
“山顶上是暴风雪,这个婴儿裹在襁褓里,被一个年轻的妈妈放在了神庙前,神庙殿门紧闭,那个妈妈跪在地上朝神庙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了,只有小婴儿哭啊哭,风雪越来越大,小婴儿的声音越来越弱,然后殿门开了,有一个衣袂飘飘的漂亮女生走了出来,她抱起了小婴儿,轻轻地抚摸他,小婴儿渐渐平静下来不哭了,然后那个女生闭上眼睛,把手环在小婴儿脖子上,环成一个圆环,流着泪慢慢用力掐死了他,小婴儿闷哼几声就再也没法发声了。”
三人都沉默了。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小婴儿确实很可怜,又被妈妈抛弃又被陌生人弄死……”桑南南有些难过地说,她双手合十闭上眼,“所以小家伙你快快去投胎转世吧,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快乐,现在就别难为我们了。”
季松云没有接话,他盘腿坐下,低垂着眼帘抚摸斩灵刀,刀柄轻轻一转,寒光凌冽,刻着扶桑花的刀面映出了殿堂里供奉的神像。感到有些奇怪,季松云慢慢走上前,仔细端详。
“怎么了?”桑南南也看过去,夏菡萏想要起身,桑南南赶紧扶着她,三个人在神像面前细细察看。
这殿堂不大,只摆着一个供案一个香炉,供奉的也只有这一座神,她看起来是个女性神明,身上披着五彩丝带,慈眉善目,身上落了厚厚的灰,看起来很寂寥。
“这个寺庙很奇怪,只供奉一个神,而且这个神也不是常见的菩萨或者天王。”
桑南南想到曾经看过的鬼故事,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不会是什么邪神吧,所有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不会是她吧。”
“不,这里只有一座神庙,用神力束缚那个婴儿的只能是这里供奉的神明。这里只是灵境,并不是现实世界,灵境与境主的意识有关,人都是会遗忘东西的,所以场景不完整也是正常的。
那个婴儿不能完全独立行动,忌惮的也是残留的神力,等它身上的锁链一破代表着神力彻底消亡,神庙也会失去守护,它应该会进入这里,你们到时候躲在神像后面,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会直接杀死它。”
“你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桑南南问。
“你们两个小女孩能做什么?”他语气冷淡得没有一丝感情。
虽然桑南南是站着,季松云坐着看他,但他的目光依旧给桑南南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添乱就是了。”桑南南认怂。
夏菡萏抬头望着神像,出神。
“南南,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神吗?”
“完全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
夏菡萏愣了一会,轻声说:“我觉得她很熟悉啊,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这是你的灵境,灵境是境主灵的汇集,会在灵境里出现的都是三魂七魄最深处的东西,你当然会觉得很熟悉。”季松云回应。
“三魂七魄?那是什么?”
“三魂是胎光,主生死;爽灵,主财禄;幽精,主灾衰;七魄是尸狗,主预警;吞贼,主除邪;除秽,主去污;臭肺,主吸纳;雀阴,主生殖;非毒,主驱毒;伏矢,主命魂。”季松云念咒似的。
桑南南似懂非懂,歪头努力理解:“所以三魂七魄和人方方面面都相关?”
季松云转移目光,懒得理桑南南的白痴问题。
桑南南讪讪地挠头,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三魂七魄缺了会怎么样呢?”
“亡灵则必须留在地府等待生魂,活人会变得痴痴傻傻。”
“既然灵境和境主有关,可是菡萏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个场景呢?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听说过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大的暴风雪啊。”
“未必是此世,人的灵是可以带着三魂七魄轮回的。”
“那可能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事情?”桑南南瞪大眼睛。
季松云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一种“原来你是有智商的”的意味。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桑南南问。
季松云倚着斩灵刀闭目安神:“等着时间过去,神力消散。”
“我们失踪这么久要是有人找我们怎么办?不会报警吧?”
“灵境是没有时间的,而且是灵相入灵境,本体还在人世,在外界看来不过发了几分钟呆而已。”
桑南南在他面前蹲下身,指指环首刀:“为什么我的煎饼果子是虚像这把刀却不是?”
“……你对煎饼果子的记挂可真深,这是斩灵刀,是神的眷顾,普通的东西当然不能和它相提并论。”
“神的眷顾?”桑南南歪头,“什么神?我能去求他也给我一个吗?”
季松云眸色暗了暗,眸光中带着隐隐的痛楚,他的神色莫名阴沉了几分:“烦死了。”
他接着闭上眼不说话了。
……小气。
桑南南撇撇嘴,看着斩灵刀。
刀身晶莹明亮,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刀面还泛着淡蓝的荧光,还雕着几朵火红的扶桑花,刀匠大概是真的热爱扶桑花,花刻得栩栩如生,神韵一览无余。刀刃有几个小口,大概是用了很久了。刀柄是一圈一圈的金属丝缠绕起来的,看起来似乎是后来才加上的,最后桑南南得出结论,这刀应该很有年头了,大概是季松云家里祖传的,但一直被历代主人保护的很好,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刀了。
斩灵刀,扶桑花……她总有种错觉,这把刀,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6章 回忆
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零碎片段,夹杂着朦朦胧胧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飘渺又空灵。
“此刀名为斩灵,共计有十,自混沌开分起随吾征战,淮桑之战后斩灵长眠于冥界,今神诰天下,斩灵重现,庇护四界,福泽万方。”
“白鹤领命,以灵起誓,四界不平,轮回不绝,千秋万代,永奉神女。”
斩灵——斩灵——
刀面的扶桑花开得热烈极了,华美而充满生机,刀身嗡嗡长鸣呼唤她,似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友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触目之间皆是兴奋与喜悦。
桑南南不自觉地就想伸出手去触碰它。
“桑南南,桑南南!”
桑南南一个踉跄,季松云伸手扶住了她,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怎么了?”
“啊。”桑南南撑住头,“没事,有点晕,可能低血糖了。”
“不要靠近斩灵刀。”季松云站起来,抽出斩灵刀又背到了背上,随着他的动作带来了一点风,吹得桑南南一下子清醒了。
“普通人如果被斩灵刀伤到灵会四溢,没有灵的束缚,三魂七魄会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轮回。而且你这么弱,即使是靠近斩灵刀都会被它影响,万一被它碰了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我哪有这么弱……
桑南南在心里吐槽,但奈何他是大佬,桑南南毕竟只是个小菜鸡,只能答应。
“好吧,我去另一个姑娘那儿。”桑南南转头去看夏菡萏,她正伸出手抚摸着神像,目光哀愁,神情专注,甚至都没发现桑南南和季松云的对话。
但感觉还是不要打扰她比较好……
桑南南左右环视,看看两人,季松云现在是个闷葫芦不大想聊天,夏菡萏在想心事快要把神像看出花儿来了,桑南南耐不住无聊,只能独自在殿堂里转一转。
这个殿堂很破旧了,覆盖着厚厚的灰,墙角还有很多蜘蛛网,但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任何生物。殿堂有三个门,正门通向山门和他们来时的雪道,望出去能看见山前小道、悬崖和细密的雪,另外两个门似乎通往两个配殿,但外面只有一片黑雾,和雪道旁的深渊一样,看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大概夏菡萏还没有想起来和东西偏殿有关的事情。
桑南南转了一圈,最后绕回供案,上面只摆放着一个油紫色的陶瓷香炉,香炉已经空了,桑南南眯了眯眼。
供案前面应该放一条白色的狗做祭品,香炉前方堆着圆锥状的稻米,香炉里插着三只香灰,百姓们跪在拜神跪垫上,祈求着风调雨顺……
桑南南一愣。
嗯?这是某种求神的方式吗?
是她以前在哪个电视剧上看到的吗?
唔……想不起来了,哎,或许是太累了胡思乱想的吧,反正闲着也无聊,好好睡一觉。
桑南南找了个相对干净一些,没有蜘蛛网的小角落,把外套垫在身下,她蹲坐下来,双手在胸前交叉,头支在膝盖上。
整个殿堂非常安静,她只能听见自己有节奏的呼吸声,和催眠曲一样,她很快沉沉入睡。
梦里,他牵着小小的她,从黄泉路慢慢往酆都走。
“这里……好阴森啊。”周围入耳都是野鬼的嚎哭,她紧紧贴着他,一个野鬼在她面前飘了过去,吓得她一颤,害怕地抱住了他。
“南南害怕吗?”他扶住她的肩,蹲下身子看着她,温声问。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海天蓝的眸光,干净而纯粹,像一汪碧蓝的春水,清澈见底。
“嗯……还好……其实以前见惯了,只是才醒来不久,见人世繁华,到了地府忽然见到这样的景象就不太适应了,唔,怎么说呢,我想象中的地府不是这样的……”
“南南希望地府是什么样的呢?”
“唔……我想想……”
“好像……我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我最初建立地府的模样我还记得,我希望它成为一个流转灵的场所,可以平息淮桑之战中的怨气,引导亡灵重新入轮回。
但后来我发现,地府的意义远远不仅于此,死亡是四界最深刻的恐惧,但当灵出体,所有的纠葛其实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最深沉的思念,被鬼差拘使着往冥界走,念念不忘却始终无法回头,也就只有在这里,在地府,往生之灵可以回头看一眼,看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人间,所有爱过的人,和曾经告别,然后孤身踏入轮回之路,从此尘世查无此人……”
“所以地府应该是一个很温情的地方啊,交织着思念、不舍与新生。”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流转,神色温柔,像在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会的,”他轻轻地笑了,“总有一天,地府会成为南南希望的那样,我们一起努力,为了新的地府,好吗?”
她摇了摇头,神色很哀伤:“我很想,但我已经不再是创世神了,而且我重回一世,关于上一世身为后土的记忆都会慢慢消散,力量也没有,关于灵术的法咒也没有,我该拿什么再去守护四界呢?”
“不是哦。”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不论是后土神女还是桑南南,那份坚定地守护四界和保护世人的心愿,都是独一无二的,整个地府都会是你的力量,想做什么,都会办到。”
他说的对,他们办到了,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他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但当她踏过地府每一寸土地,当地府每一个灵在轮回前依依不舍地特意来和她告别,她对地府的感情会更深一分,她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即使她灵力微弱近乎于零,即使白鹤甚至都已经认不出她,她也在拼尽全力地让地府更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神爱世人,昆仑山的后土也好,地府的桑南南也罢,她都在尽全力守护四界,完成自己的职责。
所有人都在讴歌后土的伟大,称赞桑南南的懂事。
其实她不需要这些夸赞。
神爱世人,她在所有人眼里都高高在上,只有一人穿过重重神殿,真切地爱着她,他爱的不是神,他爱的只是她。
她只想要自己的爱人。
嗯……?
……爱人?
……是谁?
第17章 无间地狱
桑南南醒来的时候殿堂一片寂静,夏菡萏和季松云都睡下了,从殿门往外望,只能看到如同细雨一样细细密密的雪。
殿堂内很安静,桑南南很无聊。
她走到神像面前,看着那位被夏菡萏注视了很久的神明,神明闭着眼,面部轮廓很温和,神情又非常的安详,看起来就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桑南南却莫名感到巨大的悲伤和令人窒息的痛苦。
冷不丁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神明不睁开眼,是怕世人见到自己落泪吗?
鼻头一酸,脸颊有些冰冷,桑南南抬手一摸,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流了两行泪。
一时之间她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这位神明的泪了。
桑南南自嘲的笑了一下,马上要到秋天了吗,怎么最近这么多愁善感。
她回到原来的小角落,双手抱腿坐下来。
破灵境的时候大概快到了,她都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的铁链交错声,那个婴儿应该离神庙越来越近了。
桑南南在心里默默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一生积德行善,苍天保佑,罪不至此,平安回家,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念着念着,她又睡着了。
梦里,四周是熊熊烈火,酷热难耐,这里没有天和地,只有无穷无尽的火焰,脚下也没有路,只有烧得发红的叉棒、锯子、凿、锉等等利器,踏过去便会鲜血淋漓,天上悬了无数个绳子,挂着血淋淋的断肢,他们身体里还插着铁丝或者刀片,血液滴答滴答连绵不绝的落下来,像是一场无休止的雨,中央架起一口大锅,咕噜咕噜的冒着血水,锅里煮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时不时会有眼珠或者手指浮上来,四处是哀嚎痛哭,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烂的味道。
这里是由第九殿阎罗王掌管的无间地狱,也被称为“阿鼻地狱”,是八大地狱之中最苦的一个,用于惩罚生前之恶之人或束缚亡灵,自后土创建地府同时设立地狱至今,千年来哀号遍野,也有无数亡灵恶鬼在此逸散,也正因其恐怖,甚少有人踏足,连平等王大人亲自来此视察也不过数次,守在这里执刑的鬼手便日夜以互博,死亡,虐杀为快乐,消遣着无间地狱中已经被鲜血冻结的时间。
感受到了鬼蜮的气息,从沉睡中被唤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
死亡,腐烂,鲜血,腥臭……
好久不见了啊,这块森森尸骨腐化而形成的土地,熟悉得甚至令他有些怀念。
只是曾今的鬼蜮已然变成了如今的无间地狱。
千年前,他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她。
只是千年过去,这里看起来大变模样,没有了那片扶桑花海,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血泊,千年前的枯骨也早已重入轮回,只有这里亘古不变的死亡,万灵对这里的恐惧,被整个地府用作了执刑的利器,用作了加速恶灵死去的审判之地。
他缓缓往前走,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脚下的火海伸出了无数和七八岁女童一样大的手臂,森森白骨没有了血肉,只有表面覆盖着一层已经腐烂的薄薄的黑色皮肤。
噢,执刑的。
他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甚至没把它们没放在心上。
太弱了,和曾经他在鬼蜮中一个一个弄死的鬼王相比,太弱了。
地府已经没人到这种地步了么?这样的东西甚至都放在无间地狱了?
鬼手自然不知道他在心里对他们的嘲讽,百十来个鬼手跃跃欲试地包围住了他,望着“少女”罩在绿色连衣裙下纤瘦白嫩的身体,像是一朵开在青翠欲滴之间的娇嫩洁白的花,越是摧残美好,他们越是兴奋。
它们快速爬到他身边,从四面八方拉着“桑南南”的连衣裙,还发出了讥笑一样尖锐的嘲讽声。
“嘻嘻嘻嘻……”
更过分的一只鬼手食指甚至贴着“桑南南”的小腿肚往上攀探,带着冰冷的极寒地域的温度,划过他的肌肤却留下烧灼滚烫的痕迹。
他脸一黑,只是微微勾了勾右手食指,那只鬼手霎那间灰飞烟灭。
他语气低柔,却带着浓浓的不高兴:“现在的行刑鬼,真是不懂规矩,连她都敢碰。”
其他鬼手见状惊恐着想要赶紧爬回火海,他一昂头,天上的锁链骤然断裂,断肢残体一下子牢牢扒住鬼手,他温和地笑了笑:“多有趣的游戏,不能一直当裁判啊,你们也好好玩一玩吧……”
他恶劣地笑着,忽然心念一动,他“唔”了一声,继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法继续欣赏鬼手们的惨叫,他只能沿着火海往前走。
真是个调皮的姑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醒呢?再多睡一会儿,就不用看到这样的景象了啊,它们,会脏了你的眼……
桑南南睁开眼睛,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身后是炼狱一样的景象,她还没反应过来,世界渐渐黑暗下来,没有光,也没有路,桑南南像在虚空里慢慢走着,只有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桑南南走过去,轻拍那个孩子的肩:“小朋友,这里是哪里呀?”
小孩子慢慢转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本来应该是圆圆的眼睛,眼珠子被挖掉了,只有两个黑洞,鲜血缓缓从洞里流下来,他咧开嘴缓缓笑起来,嘴都咧到了耳朵根,露出尖尖细细的牙齿,这个诡异的笑容占了他大半张脸,看起来惊悚极了。
桑南南反弹性地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小男孩像是没看出来她害怕,还用稚嫩的童音说着:“姐姐,你在发抖,你冷吗?
对不起,姐姐。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寒,可我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冷啊……”
桑南南尖叫着转身想跑,小男孩动了动身体,想要伸出手去抓桑南南,他的手冰得能把她的血液凝固,桑南南回头用力甩动手臂,想甩开他。
或许是因为桑南南的动作幅度大了些,小男孩的脑袋随着桑南南的甩手一下子从他脖子上落了下来,在虚空中咕噜噜转了几圈,落在地上,却还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望着桑南南,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大鼓大鼓地泼洒到桑南南身上,明明是血,落在皮肤上却和细密的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得她疼极了。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桑南南还没来得及反应,几滴鲜血坠入桑南南左手臂上的符咒,符咒骤然发出光亮,驱散了所有黑暗,一片金光中桑南南只听到耳畔鸟兽高亢的鸣叫。
第18章 疗伤
“啊——”桑南南猛然惊醒,捂着胸口剧烈喘气,夏菡萏和季松云都被她的动作吵醒了,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了?”季松云蹲下身来问她。
“我,我梦到了很可怕的火海,和一个奇怪的头掉了的小孩……”
桑南南闭上眼睛双手捂着耳朵甩头,像是想从脑海里把这些梦甩掉。
季松云没等她反应,直接拉开她的袖子,眉头紧皱:“护佑符消失了……?”
“嘶……”随着季松云的动作桑南南身上忽然一抽一抽地疼,她倒吸几口气,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怎么回事!”季松云音调拔高,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掀开了桑南南的外套,见她雪白的肩膀上零星的泛黑的血印分外显眼,他神色非常不悦地又一下牵住桑南南细细的脚腕,看着她白嫩的小腿肚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火印。
桑南南天生比较敏感,季松云的手又很大,一下子包住了她整个脚踝,粗糙的手纹有点烫,磨在她身上,弄得她头皮发麻,她默默想缩回脚。
季松云没注意她的小动作,手里一发力,向来冷漠的眼睛里快要喷火:“这是生魂去地狱留下的记号,十八层地狱中只有无间地狱有火海,你刚刚去无间地狱了?!”
“哎,疼疼疼……”桑南南呲牙咧嘴,脸都扭曲了。
这哥们儿不知道自己多大力气吗?也不知道人的骨头是会断的吗?!
季松云一愣,松开了她,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道歉,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夏菡萏蹲下身来,拉着桑南南的手泪眼婆娑:“对不起,南南,都是因为我,你才会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关你的事,菡萏。”桑南南温声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小鬼是什么,而且我不是天生招鬼体质嘛,可能我本来就是瘟神吧哈哈。”
“哼。”季松云冷哼一声,“与你无关,生魂不论如何都不应出现在无间地狱,况且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此事很蹊跷。”
“哎,别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不是都说了这里是灵境吗,又不是正常世界,哪里能用正常的逻辑来考虑,况且不就是几个印子嘛,过几天就消掉了。”桑南南安慰他,“没事的啦,我都不在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季松云看着她,语气很冷,“无间地狱是专门惩处恶灵的,所有惩罚都是刻在灵上的,而你以为和普通的磕伤碰伤一样吗?!你这样的活人误入是会折寿的!”
“真的没事啦……我不是很在乎……”桑南南默了默,随即笑了,语气自若,“我又没有家人,不需要赡养父母,我的生死本来就无足轻重,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苦恼,哪怕我死了大概也就只有三个室友会伤心了,更何况我走到哪儿哪里就会有灵异事件,一直都被讨厌,要是早早地重新投胎对世界来说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呢。”
夏菡萏想开口安慰桑南南,桑南南微微摇了摇头,夏菡萏只能欲说还休地住了口,桑南南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语气也很坦诚,季松云闻言脸却一下子黑下来,和她说的话得罪了他一样,桑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没开口问,季松云便拿出斩灵刀,在左手手心一划,鲜血沁了出来,他把掌心摁到了桑南南腿上的烧灼印记。
液体附着在伤口冰冰凉凉的,很快桑南南痛感就消失了,季松云收回了手,桑南南小腿的伤痕一下子消失了,残留的血液也像水汽一样轻飘飘地消失了,季松云如法炮制地把手摁到了桑南南的肩膀上,桑南南肩膀上的伤也一下子消失,连个印子都没有。
“咦?”桑南南面带诧异地望向季松云,他的脸色却似乎惨白了几分。
“你咋啦?”
“没事,饿了。”季松云冷漠地回答。
“灵境里不是不会饿吗?”桑南南追问。
季松云哼了一声,没说话。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夏菡萏犹豫着开口:“季同学,你不是说你的刀不能用在活人身上吗……?”
“嗯?什么时候说的?用了会怎么样?”桑南南诧异地问她。
“就是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说的,说是普通人如果被斩灵刀伤到灵和三魂七魄会灰飞烟灭,再也无法轮回什么的……”夏菡萏回答。
是吗……完全没印象了……
桑南南咳了几声:“啊对,我也记得,完全赞同,所以你干啥用在自己身上?”
“要你管。”
桑南南仔细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你不会不是人吧?”
季松云:……
夏菡萏看季松云表情一变,以为他生气了,还想替桑南南解围:“季同学,南南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桑南南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问话听起来像极了骂人,刚想开口解释,只听季松云打断了夏菡萏的话,平静地回答:“我不是。”
桑南南十分震惊。
她只是随口一问啊。
“那你是什么?神?”桑南南追问。
“妖。”
“白鹤家族世代为妖,得神女眷顾,得以以人类身份行走世间,庇护四界。”
“白鹤家族?你原来是只白鹤吗?”
“嗯。”
季松云仔细看着桑南南的表情,生怕她露出嫌弃或者害怕的样子,桑南南转了转眼珠,却是忽然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季松云肩上说:“早说嘛,还以为你是冰块精,整天冷冰冰的,白鹤大人,你好啊。”
季松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虽然出了灵境人都会失去关于灵境中发生的事情的全部记忆,他还是不希望她在灵境中会害怕他,感受到少女手肘靠在肩上,季松云身体微微一僵,不自觉地弓直了背。
“妖也有灵吗?”桑南南问。
“万物有灵,妖自然也不例外。”
“那不是说灵对人来说很重要,人缺了灵会死吗?难道对妖来说不重要?还是说你的斩灵刀只能对人的灵造成伤害对妖的灵没有伤害?两者是不一样的?”
“四界的灵的确稍有区别,但斩灵刀为神女灵器,灵力通天,可斩四界之灵,并无区别。”
“可你没事啊。”
“伤口不大,且白鹤家族继承神女庇护四界的遗愿,与恶灵战斗数千年,对灵的掌握已经出神入化,自然不会因为一道小伤就灰飞烟灭。”
“那为什么你要放血给我疗伤呢?又为什么你的血可以治伤呢?”
“白鹤家族承袭神脉,血脉中均有神女神力,神女福泽万灵。”
桑南南仔细思索一番:“所以就相当于是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灵用在我身上疗伤了?你变弱了但我恢复了?”
季松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不必如此啊。”桑南南哭笑不得,“我不值得的。”
“不,”季松云表情平静,第一次出口反驳了桑南南自贬的话,“你值得。”
桑南南歪了歪头,迷茫地望着他。
季松云张了张口,心底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你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少女啊,你与神女,都是我最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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