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刘弄潮(24):走向光明(中)
吴再洪
出发那天,在天津火车站拥挤的人群里,刘弄潮一家坐在车站广场邮局门口的地上,等待前来会合的周颖。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周颖还没露面,刘弄潮只得抱着丹岭四处去找,丽火带着丹涯留在约定地点等候。突然有三个身着空军飞行服的青年走到丽火附近,装着像在找人的样子,一个大声说:“真奇怪,叫她在邮局门口等,她偏跑到厕所门口去等!”
另一个接着说:“在厕所门口等人,真奇怪!”这三个年轻军人边说边向丽火使眼色,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丽火意识到,这三位是暗中护送他们的地下党的同志。他们是在向她暗示:周颖搞错了接头地点,竟跑到厕所门口等起来了!不一会儿,刘弄潮两父子失望地归来,丽火忙说了刚才的情况,刘弄潮急忙向厕所方向寻去,很快就把周颖接了过来。
该检票进站了,走来一位身穿蓝布棉袍、背扛白色大包袱、装得像个卖布头的中年人,示意跟着他走。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这下可苦了抱着孩子、拎着包袱的丽火一家人。他们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搡着,缓缓向前移动,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前面越挤越远的背着大白包袱的身影,生怕跟丢了,与交通员失去联系。但是,任他们怎么挤,也赶不上。
正在焦虑发愁之际,突然由旁边闯出三个耀武扬威的飞行员,他们吆吆喝喝地闯到刘弄潮一家人面前,横冲直撞往前走。丽火认出正是在邮局前出现过的三个小伙子,于是紧跟在他们身后,顺利地上了车。
车到陈官屯,一下车两边都是挥舞着大鞭子的男女军警,不停地向拥挤的人群乱挥大鞭,把人们驱赶到一片空旷的河滩上。
这里就是闸口了,是通往解放区的封锁线。从火车上下来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才能上渡船,进入双方都不管的真空地带。
刘弄潮全家和其他要闯关的革命者,混杂在老百姓中,紧张地等待着。这时,军警喝令人们按男女分为两拨儿,分别搜身过闸口。一听到要与刘弄潮分开闯关,丽火心头不禁砰砰乱跳。但无暇多想,人们已被驱散。
刘弄潮穿着一套又脏又破,翻出棉絮花子的黑土布棉袄、棉裤,胡子巴茬蓬头垢面黑不溜湫,一眼望去足有60来岁。他紧紧搂着襁褓中的小儿子,事先已经故意有几个钟头没给孩子换尿布了,烂棉絮湿溻溻的,散发着尿骚味儿。他的右手食指上钩挂着一个瓶颈口儿栓根麻绳儿的深棕色酱油瓶子,让人一望而知他是过河打油的老百姓。其实,棕色瓶子里,装的竟是丹涯赖以充饥的炼乳。
丽火和周颖相扶相依,牵着一个光头男孩儿,随着一群闹闹哄哄拥拥搡搡的女人、孩子,一步步往前挪。越往前靠,俩人心里越是发毛,把丹岭的小手攥得也越紧。
人群两侧是不停吆喝的军警,几个站在前排搜身的女军警,还不断挥舞长长的皮鞭,随意抽打着面前的女人们,人群中不时传出惨叫。丽火和周颖哪里见过这阵势?两人哆哩哆嗦磨蹭着不敢向前,还不时悄悄缩身,让过几个后面的人。
直到看见远处刘弄潮父子已被那边的军警嫌恶地推到闸口对面,丽火才猛醒:再这么往后蹭,还怎么闯关过河呀!如果不闯过去,这道闸口,这条河,就会像天河一样,无情地横亘在自己和丈夫之间,把这个家掰成两瓣儿。河的那边,就是向往已久的自由天地,自己不就是为了追求光明,才奔上这条险途的吗?后退没有出路,唯有咬牙前行!想到这里,丽火的心坦荡了,神安稳了,攥紧丹岭的小手,挽着周颖的臂膀,勇敢地向闸口走去。
轮到搜查丽火了,她敞开那件罩着破蓝褂子的烂棉袄,打开蓝布包袱。女警看到里面只有几件小孩穿的破衣服,还有两个又冻又硬的窝窝头,便匆匆把手一挥放行了。其实,在丹岭穿着的小破扎腿棉裤的裤筒里,还揣着丹涯的奶瓶呢!
被放行的人,仍按男女而分坐在河滩上,等待渡船。丽火混坐在一大片穿破衣烂衫的女人堆儿里,只盼着赶快上船。呼啸的北风夹着细盐粒状的雪花,直向人们扑来,不仅身上冷,打在脸上也疼。只坐一小会儿,人就冻得浑身直哆嗦,丽火紧紧拥抱着儿子,与周颖挤靠在一起,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随风吹来的不仅是雪片,还有不远处丹涯的哭声。听着小儿子又冷又饿的哭声,看着坐在河边搂着小丹涯的刘弄潮,丽火心如刀绞,感慨万千:“弄潮为了追寻理想和事业东奔西走,本可以一个人展翅高飞,现在有了他钟爱的家,他要带着自己心爱的人,一道去坚守他的信仰,要永远和这个家同生死共患难。我和孩子就要义无返顾地跟着他,全家四口舍生忘死去闯封锁线,奔向我们向往以久的解放区!”是呵,像刘弄潮和丽火这样勇敢地带着一个3岁、一个3个月的幼儿,不畏牺牲孤注一掷地奔向革命的家庭,不说绝无仅有,恐怕也并不多见吧……
渡船开了,向着对岸开去,向着刘弄潮和丽火憧憬的光明开去。
一艘木船,挤坐着20来个人,由一个老人摇着橹,徐徐划向对岸。丽火的心顿时轻松下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她想说,她想唱,她想笑。可是,这还在船上呵,人们都默然不语,同船的20多个人里面,会有什么人呢?因而,她不敢,她压抑着,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刘弄潮也正默默而深情地看着丽火,他知道妻子是一团热烈的火,她爱说,爱唱,更爱笑!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妻子还不敢说,不敢唱,也不敢笑。四目交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船已划到河心,人们依旧沉默着。静谧中,只有淙淙的水声和单调的橹声。
突然,一个清脆的童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沉重:“妈妈,我都好半天没有打饱嗝了!”听到3岁的爱子以如此幽默的口吻表示肚子饿了,丽火一边急急地从小包袱里给他掏出一个冷窝窝头,一边再也忍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清脆、欢快的笑声感染了全船的人,大家都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驱走了冷静的忧郁,笑声驱走了寒冷和饥饿。船儿,在一片欢笑声中,轻快地划向对岸……
过了河,已是“真空”的安全地带。紧跟着第二条渡船也靠了岸,坐在荒凉河滩上的刘弄潮一家人,忽然在人丛中发现了那个背着白布包袱的交通员,赶紧起身跟着走。走过乱石遍布的长长河滩,进入一个小镇,累得再也走不动的丽火妇孺们,随便捡一个面摊坐了下来。这时交通员凑过来与他们搭话了。他说:“孩子们太小,先吃碗面歇歇,今晚就住在镇上的鸡毛店,明天一早雇车直奔沧州、泊镇,咱们就到家啦!”
到家啦,多么亲热的话语!
大家买了几碗高粱面充饥,又用面汤冲着炼乳喂了小丹涯,就赶紧寻一家鸡毛店安歇。所谓鸡毛店,的确名副其实,屋角堆着小山一样的鸡毛,根本没有床或炕。刘弄潮和丽火各搂一个儿子,和衣钻进鸡毛堆。虽是一个冷夜,但毕竟比白天在河滩、在木船上,要暖和得多,安全得多。
第二天一早,离开鸡毛小店,交通员带刘弄潮一家坐着颠簸的大车,过沧州,往泊镇。他们在华北人民政府招待所,受到热情接待。换下叫花子的破衣烂衫,穿上公家发的厚厚的灰色土布制服,两个孩子也穿上了厚厚的黑土布棉衣裤。
三天后,在交通站安排下,刘弄潮一家先是抵达石家庄华北人民政府招待处;两天后,平安到达平山西柏坡中共中央所在地,向华北人民政府主席董必武报到。在解放区,丽火正式使用了刘弄潮为她取的名字——丽火。从此,陈雪君变成了——陈丽火。
这一天,是1948年12月19日。
自从1919年,刘弄潮初识共产主义理论,确立人生信仰追求,迄今已有30个年头了。
自从1921年,刘弄潮与陈毅、李硕勋、阳翰笙等组建社会主义读书会,建立成都社会主义青年团,迄今已有28个年头了。
自从1925年,刘弄潮经李大钊亲自介绍并引领着,面向中国共产党党旗发出庄严宣誓,迄今已有24个年头了。
在这追寻理想,为信仰而奋斗的30个年头里,充满腥风血雨,充满惊涛骇浪,充满对主义的虔诚,充满对事业的忠贞。为了党的利益,为了革命事业,刘弄潮始终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不屈地战斗在隐蔽战线的风口浪尖上。长期孤军战斗在白区,深入敌人心脏工作的刘弄潮,如远行的游子,归回母亲的膝下;像负重的战马,抖落鞍缰的束缚,他的心情,舒极,畅极。他终于在完成任务后凯旋归来,他终于带领着爱妻爱子,冒着生命危险,通过封锁线,踏上了解放区坚实的土地,呼吸到解放区清新的空气……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吴再洪,曾用名吴再红,四川新都人,1981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1984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7月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放弃留校机会申请到核试验基地工作,2004年转业回乡。曾任基地政治部宣传处长、气象总站政委、试验工程技术部气象研究室政委、靶场部气象研究室政委。出版有《采菊东篱下》《为什么要学哲学》等专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吴再洪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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