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泳池
张励
什么是表哥说的“小感觉”呢?感觉还有大小之分?从几天前表哥给我这个有些特别的作文题后,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我想所谓“小感觉”或许是自己独特的经历引发的感觉,也许微不足道的心理活动。又该怎么写呢?就这样在被子里躺着的我,想着想着眼睛渐渐模糊了。
梦中的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一天早上,刚睁开眼便看到爸端着碗,坐在床边准备喂我吃早饭,可很少躺着吃饭的我开始紧张了,靠近爸的右手总是不由自主的挥舞着,随后只听到“啪”一声清脆的声音,爸手里的勺飞到了地下,我的手干别的不行,偏偏打饭勺就像装着导弹中的芯片,虽然不是百发百中,可准确率对我来说也算是奇迹了,随后愤怒的爸在我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后说:“你就不控制,看到勺过来了不动不就行了?你的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就要用意志力控制和锻炼”。虽然知道爸说的对,可我总是缺少那样的意志,因为生活中还有很多比锻炼更有趣,更容易获得快乐的事吸引着自己,总不能每天什么都不干,只想着锻炼吧,那该有多无趣啊。
2007年有人告诉爸妈,游泳可以让脑瘫病人康复,还有人告诉妈有些和我病情差不多的脑瘫患者,通过游泳不仅拥有了自理能力,还找到了工作回归了社会,知道这个消息后爸妈——特别是妈心中那个渐渐熄灭的、让我好起来的希望之火重新开始燃烧了。
六月的一天,爸妈带我来到了晋中市经纬游泳馆,那里是山西省残疾人游泳队的集训基地。记的第一次下水前爸在我双臂上分别套上一个救生用的气囊,又在脊背和脖子上绑上很多海绵,可浮力还是不够,躺在水面上的我还在往下沉,同时徐动严重的左胳膊也在不停向右翻,使本就摇晃不定的我更加无法平衡身体,不时还会趴在水面上无法呼吸,那天虽然一米也没前进,不过对我这样连洗澡都会紧张的人来说,表现已经很优秀了,那天游泳结束后,游泳队的教练对爸说:“给他买个往脖子上套的泳圈吧,等他适应些再拿掉。”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妈在泳池边给我脱掉外衣,套上脖圈和胳膊上的浮漂后和爸一起将我抬进了游泳池,经过几天的练习我似乎对游泳略有领悟了,一进到泳池双腿便开始用力蹬水,没过几分钟躺在水面上,双手放在耳边的自己便肌肉酸痛,气喘吁吁了,停下一看才发现早已从浅水区,游到了二十五米外的深水区,心跳加速四肢无力的自己因为兴奋大叫一声,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在水中竟然可以如此自由!
虽然游泳很好玩也很开心,可损失了很多用电脑读书的时间,于是当独自面对电脑时我的“小感觉”又出现了,我想真的要这样生活下去吗?游泳真的会改变我的未来吗?如果游泳对我无效怎么办?从开始用电脑读书,特别是开始写日记以来,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不再是儿时的作一个健全人,而变为了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可现在游泳很累下午必需睡觉,不然第二天游泳时就会非常紧张影响训练效果,虽然对游泳和爸妈有不同的看法,可看着年近花甲的爸妈每天抬着我上下楼,到游泳池后把我抬进水池,我经常呛水,每次呛水后都需要爸或妈扶直我,打一个响亮的嗝才能继续游泳,有时早饭没完全消化,打嗝时难免会吐到泳池中,面对这一幕幕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掉泪的场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残疾人游泳队的梁教练说,如果要参加比赛,必需拿掉泳圈至少游五十米,于是爸开始试着摘下泳圈让我游泳,我躺在水面上,两只手像投降似的放在头两侧,双腿用力蹬着水,爸站在我的头顶位置观察着我的状态,戴着泳圈只要没呛水我可以连续游一、二百米,可摘掉泳圈后连十米都游不到身体便会往下沉,左胳膊也在抽动着,爸着急的喊道:“控制好胳膊,张开嘴呼吸!”在游泳期间爸妈和教练无数次强调游泳时一定要张开嘴呼吸,这样就不会呛水了,可很长时间后我才发现不呛水的秘诀不是张开嘴,而是控制呼吸节奏,蹬腿时不要呼吸,需要呼吸时停下或放慢游泳速度,等呼吸平稳后再憋住气继续前进。可还没等领悟到呼吸的秘诀,便因为无法摘掉泳圈游泳失去了参加比赛的机会,不久我们也不再去榆次游泳了。
不知怎么,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天还没亮,小区里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屋顶留下一条笔直的光柱,如果那时自己意志再坚定些,可以控制好左手或早点领悟到游泳时呼吸的方法摘掉游泳圈,并参加当年在哈尔滨举行的游泳比赛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改变自己对游泳的看法?想着我的双眼又模糊了,并重新进入了梦乡。
不到榆次游泳后,爸妈开始带我到位于太原晋祠路附近的温泉游泳馆继续练习游泳。一天中午,爸和我洗过澡来到游泳馆的大厅,便看到妈站在柜台前,不知正和一位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的男士说着什么,妈对爸说那是游泳馆的经理,经理说有人向他反映看到我,经常在泳池里吐觉得不卫生,所以要求退票于是经理让我们换一家游泳馆游泳,还说我们办的年卡虽然已经用过几次了,但可以退给我们全款,听完经理的话妈气愤的都要哭出来了,她对经理说道:“他只是呛水了,打个气咯最多吐些水出来,你们都不能容忍。”从那天后我们再没去过那家游泳馆,也不记得有没有退办好不久的年卡。
不久我们又来到一家名叫“同舟度假村宾馆”内的游泳馆,这里不仅同样是温泉,游泳池也比前面那家更宽更长。随着时间的增加我游泳速度加快了,最多时三小时我可以游一千五百米,一天因为躺着游泳什么都听不到,于是一直跟着我游泳的妈,扶起我的头说道:“刚才有个女孩儿说‘整个泳池数你最卖命’”听完妈的话我不禁笑出声来,同时又想卖命?这个词用在这里对吗?我只是觉得爸妈带我游泳不容易,不想浪费时间而已。虽然游泳速度增加了,但始终无法摘掉泳圈,爸说:“先戴着泳圈游吧,等你再放松些再摘。”
我明白在爸妈心里,游泳真正的目的是康复,在他们看来通过游泳可以让我哪怕增加一项生活能力,也比获得奥运金牌重要的多,可我还是经常感到迷茫,其实那时的自己很矛盾,明知道游泳是为了康复,虽然一直很反感这个词,但那不仅是爸妈最大的心愿,它也可能改变我的未来,可有时还是会想如果游泳对我无效怎么办?真的要用自己的人生作试验?这样作值吗?再有当时爸妈心里似乎只有游泳和康复,仿佛除了这两件事外我干什么都是在玩,而自己希望有一份工作的梦想在爸妈眼中竟是那样渺小,甚至不值一提,正因为这种有些自私的小感觉常常在内心回荡,让本该无比快乐的游泳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又一次睁开眼睛,我看到天快亮了,漫天的早霞还未散去,我想如果那时专心游泳,不一心想着读书和做动画,还总向爸妈报怨游泳打乱了我的人生规划,而是用心康复会怎么样呢?这时又一阵睡意袭来,朦朦胧胧中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上午刚游过泳正躺在床上休息,那时的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觉得现在的你应该专心游泳?而不该那样抗拒?你真是在抗拒游泳吗?还是利用游泳表达心中的不满呢?”现在的我想了一会儿回答:“是的,看到身边的朋友早已有了自己的工作,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再加上你知道的,那时我刚开始学习动画制作,这让我看到一丝工作的可能,”“可爸妈,不!特别是妈每天都要带当时的你,现在的我游泳弄的无法专心学动画,所以才那样心急,总在想这就是我的人生?游泳真的可以让我好起来吗?如果游泳对我无效怎么办?莫非自己的人生只能为做一个健全人而奋斗?那样的生命有价值吗?所以我们抗拒的或许不是游泳,也不是无法学动画的遗憾,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在家人心中的位置,也可以说我们的梦想在家人心中的分量,结果我们失望了,在爸妈眼中我们可以自理,要比像健全人那样工作和成家重要的多,而这种失望又无法让家人明白。”梦中的另一个我说道。
这时在电脑桌上放着的手机响了,睁眼一看才早上七点,这台原本是爸的手机,现在给我用了闹钟时间是爸设置的,为的是叫妈起床给外甥做早餐。其实我只是偶尔用蓝牙键盘边上手机,看看验证码。想起昨晚那个有趣的梦,半梦半醒的我想那时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总是希望尽快拥有一份工作,但时间如果可以回到爸妈带我游泳的岁月,自己又会怎么选择呢?也许还会反对游泳吧,因为没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们能做的只有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无论它带来的是成功的喜悦,还是失败的遗憾,正因为有很多未知等待我们用辛勤的付出来解答,生活才如此精彩,生命才这样可贵吧。
张励,生于1978年,重度脑瘫患者,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需要帮忙,一直在努力。没进过学校,由父母编写教材,因不能手写,学习艰难,从来没放弃。后又用特制工具学习电脑,制作动画,开微店炒股票,没有一天忘记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爱好写作,参加过残障人士运动会,足球铁杆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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