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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两条龙, 一在天之西,一在海之南。当时西方一带,都是很大的泽国,其地称为灌口, 是玉帝外甥二郎神所封之地,所以称灌口二郎。那水国之中有条老龙,因惧二郎神威,终年不敢出头,只在海中潜身修炼,得寿万千年,已成不坏之身。

那岸上有个孝子,姓平名和,自小便没了父亲,只剩寡母王氏守节抚孤,把他养成一个勇健儿郎。 偏偏因王氏作工过度,把一双眼睛都弄瞎了。平和千方百计,求神拜佛的想要治好母亲眼睛,可总没有效果。

一日入山砍柴,行至半山中间,忽见一个道人,相貌清奇,神情飘逸,平和料他有些来历,慌忙丢下柴,上前问道:“仙长何来?”

那道人笑道:“我不是仙人, 只能替人医治病痛,算个走方的医生罢了。”

平和听说,心中一动,忙问: “不知仙师可能医治眼疾?”

那道人笑道:“百病都治,只除了瞎子不医。”

平和听了,不觉呸了一声,拾起柴枝,架在肩上要走。

道人笑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性急?”

平和道:“我家老娘双目失明, 偏你百症都治,不医瞎子,分明有意和我作对,我还和你讲什么!”

道人笑道:“我虽不医瞎眼,可知还有一个专医瞎眼的先生, 我不举荐与你,你却何处去寻?”

平和见说有这等医生,忙又丢下柴, 向道人行礼道:“我方才言语失礼,道长休怪。既有这等医生,还请告诉于我,好去上门请他。如果能医好我娘,那可是仙长阴功。”

道人点头笑道:“贫道敬你母子节孝,指示你一个去处罢。离这山三十五里大水之中,有条孽龙,修炼甚久,每天子午二时,一定昂头水面,吸取日月精华,口中吐红珠一粒,光照水面,闪烁晶莹,那是他炼成的丹。你可前去伏在水边,等他吐珠之时,念一句‘阿哩阿哩’的咒语,用手一招,此珠必飞至你手,可急藏回家中,挂之堂前。你想要之物,只须向珠默祝,都可应念而至。至于你母眼病,只须一触珠光,便能恢复从前光明。”

平和知道者是仙人,听了这话,拜伏于地。道人笑着扶他起来说道:“不必多礼,牢记咒语,必可得手。老龙见珠落入你手,必会来抢夺,有我在暗中帮你,不致误事,放胆去罢。”说完一阵风起,那道人化阵金光,瞬息不见。

平和肩柴而归,到晚上三鼓响尽,独自一人出了后门,赶到道人指示的所在,把身子蜷伏起来,连呼吸也不敢透,只呆呆地望着水中。直至子时光景,果见一阵红光,从水底直透水面, 惊得那些鱼虾之类,纷纷逃开。那红光升上水面有一丈多高, 向着月光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地升沉着。同时似有一种白如银、 淡如烟的稀雾,围住红光。

平和一见红珠,喜得几乎跳将起来,慌忙镇定神思,默念一句“阿哩阿哩”,一面伸手向那红珠一招,一霎时间觉得那红光向眼前直飞过来,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平和顾不得死活,拼命伸出两手。过了一会儿,光渐少渐稀,手中却似握住一物,仔细一瞧,正是那粒晶莹闪烁光芒四射的红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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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正要起身出苇丛,忽地一阵狂风向这芦苇深处卷将过来。一霎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耳中只听得轰隆之声,宛如雷鸣一般,只在平和顶门上盘旋下来。吓得平和握珠伏地,只叫:“仙师救命!仙师救命!”

猛然里听得空中有人喝道:“孽龙不得无礼,听我法旨!我乃九天缥缈真人,怜你修炼多年不成正果,又念平和孝心感天,特借你丹救他母亲,兼立功行,普济世人。你失丹之后躯壳不保,生魂可仍在此间,切不可离开一步。三年之后他应逢灾难,彼时魂托你身。你两合身为一,自有一番功果,你与平和各得其所,正是一举两得。此时不必相仇。”

说罢风定雷止,依然一轮皎月悬挂太空,照耀得万顷烟波光明皎洁。只见红珠出现之处,水面出现了一个老龙头,望空点了几点,躲下水去,一点声形都不见了。

平和也慌慌忙忙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头,爬出芦苇,持珠归家。这时东方发白,红日高升。他娘正在床上摸摸索索在披衣起身哩。平和走进他娘房内,刚叫了一声,她娘忽然把眼睁了一睁道:“孩儿,你手中捏的什么?这般红红的,真是好看。”

平和见娘已能见物,惊喜之极,又把红珠取出,向娘面前一晃。 他娘猛然立起身来,大声说道:“我的儿,你从哪里弄来这个宝贝?我一见此物,两眼大明,竟比年轻时候还来得爽利明澈咧!”

平和走至中堂,把珠子用线穿好,挂在中间,只见一团红光,照彻内外。从此以后,母子俩身体精神都觉得十分爽健,而且这珠子真可称得为如意珠儿,无论需要什么,只要对他默默地祷祝一遍,东西自然会在屋子里。 真是取之不完,用之不尽。

偏这平和性情奇怪,家中虽有此宝,他却一天不肯偷闲,仍和平常一般勤劳,风雨不息。

一天王氏对他说道: “儿呀,如今你我衣食无亏,生活有着。你的年纪不小,也该留心访寻一位有才有貌的姑娘,早早完了婚姻大事,好教我了却一件大愿。”

平和听了,答道:“母亲慈命,孩儿敬当遵从。怎奈孩儿自蒙仙人赐珠治愈母亲目疾以后,曾许下一个大愿,要立下五百功德, 才敢讲婚姻之事。如今过了一个多月了,也曾出入留心,并没甚事可容孩儿施展,这却如何是好?”

王氏见说,猛然醒悟道:“孩儿,这也不难,想仙家至宝原为济世之用。我儿既然得之,还应该公之于人,不但自己积德,也替那位仙师和老龙爷立些功德。”

一句话还没说完,喜得平和直跳起来道:“毕竟是娘的见识高,孩儿怎么竟想不着。如今孩儿就去做个走方的医生。”

王氏连说道:“很好,我儿见义勇为,不可怠慢。既已想着,即日就去试试看。”

平和笑道:“宝贝是不认人的,既能治母亲之病,自然也能治别人之病。”

于是平和也不去做工了,天天挟着红珠往来游行。凡是有病的人,得他把珠光一照,病人得了宝气无不痊愈。

先是专替近村之人医治,后来大家传说开去,竟有远道之人不远千里前来治病。平和一心济人,不但不取银钱,就是送来礼物不能推辞的,也只分送给村中贫乏人家。还有些诚实规矩的人,因时运不济弄得生活艰窘的,平和便向红珠求点银米送他。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工夫,这平和大善士的名气,早闹得远近皆知。 而且平和性情爽直,从不晓得撒谎欺人,人家问他怎么一下子学得这般本领,她也总不相瞒,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因此便惹动一个人的注意。

这人非他,便是灌口地方的长官,姓毛名虎,闻得自己治下有此异事,打发两个差人下乡来传平和。平和问起原因,差人说是本官小姐患痴迷之症。平和辞了母亲,跟了差人同到衙门,毛虎听说请到了神珠医生,心中大悦,亲自出来以礼相待,请他进去医治小姐之病。平和见那小姐面白如纸,目定神迷,分明是妖鬼附身。平和取出神珠向他一晃。这珠原是灵物,那些山精野鬼怎能挡得这等灵光,但听哎呀一声,这小姐向后就倒。

平和收了灵珠,小姐蹶然而起,见父母都在一边,不觉大哭道:“爹娘啊,孩儿好苦!”

毛虎夫妻都喜欢得说不出话来,齐向平和拜道:“小女自得此病,已有半年不省人事,就是家中亲人也不大认识。今蒙先生神物一照,立时清醒,先生真是我家恩人。”

毛虎设筵款待,席间问平和可肯将此珠出卖?平和笑道:“小民虽得此珠,却从不敢算作自己的。将来期限一满,少不得仍由仙师收回,还给老龙。”

毛虎只当他是推脱的话,再三恳商。平和究竟是孩子心性,愤然而起道: “小民得此神珠,先为医治家母眼症,后来才替别人治病。左右不过借此立点功德,从来也不曾得过人家一点好处。若是放在老爷府中,老爷哪有闲空时间替人治病?老爷是大贵之人,穿的吃的用的哪一件儿不遂心?就得此物,也不过珍藏起来,究竟有甚用处? 却耽误了小民行道的功德!似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劝老爷少作为是。”

毛虎听了,不觉大动肝火,便命差人道:“将平和捉住,搜出他的珠子,免他妖言惑众,弄出不轨之事!”

平和见差人上前来捉,心中大怒,伸起右足,踢翻了一人,又一拳打倒了一人。众差发声喊, 各执兵器一拥而上。平和恐怕有失,取珠在手大呼道:“老爷不必动怒,众位哥们也不用厮打。听小人一言。”

只见平和从容道: “老爷是小民的官长,老爷有命,小人怎敢违背。怎奈此珠确实不是小人所能久占,将来仙人责备,老龙索取,小民也逃不过一死。小民宁愿死在老爷贵衙之内。死后有知,还能求谅于仙师。老爷不信,请看小民立刻把此珠吞下肚去,就是一时不死,任凭老爷刀斩斧砍,小民不敢有怨言!”说罢张开口,把一颗大如李子红如丹霞的红珠,塞进去,一仰颈,咕的一声滑入腹中。

毛虎忙命众人快抢,却已来不及了。只见平和颜色大变,面如金纸,眼若铜铃,向外直冲出去, 一口气赶回家中,见了他娘,伏地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娘啊, 孩儿如今不能再侍奉你了!”

王氏大惊问故,平和只说得一句“红珠已入腹内” 王氏不等他说完已吓得面如土色。匆忙之中,不择言语,只说: “怎么好!珠是龙丹,丹入儿腹,是要变龙的呀!”

一语未完,猛然狂风大起, 乌云四合,王氏只觉眼前金光万道,神眩目迷,半空中似有龙鸣之声。定睛一看,果见一条金龙,蜿蜒上下。再瞧平和,已不知哪里去了。

二郎神心血忽潮,已知平和化龙之事。又见一道冤气弥漫太空,料这平和必思报仇雪恨。万一龙身一转,这灌口地方二千里内完全可成大海。忙命黄巾力士护法神兵,速把孽龙打下深潭,切莫伤他性命。力士神兵奉了法旨,起在空中,正见那龙怒目张眉,还在平家屋顶之上,连连下望,似乎恋恋不舍的光景。

刚想施展法力,早有缥缈真人驾云而至,向力士笑道:“列位不消费心,小道和此物却有一段因果,请列位把这事交给我办。回去复旨罢。”

力士们见是真人前来,不敢有违,躬身退去。缥缈真人把那龙带到水面,念念有词,喝一声:“水底老龙,你的化身到了,还不出来,更待何时!”言毕,一阵大风起于海面,深水之中, 飞起一条同样的龙,却是有形无体的一个影子。两龙相遇,宛如旧识。真人揪住龙影,向半空的龙头连拍三下,一霎时龙影全消,两龙合一。

真人吩咐道:“从今潜修五十年,可登天庭受敕封。如有胡为暴行,我必以剑斩你!”

那龙点头道谢。缥缈真人把这一桩公案办了,驾云而起,归他的洞府去了。

再说东海之西的钱塘江内,有一条绳龙。它的前身原本是一条绝粗绝大的篾缆,受日光之锻炼,月华之沉浸,历年既久,得了天地自然之灵气,居然也成了一种龙体,浑身鳞甲和口鼻须髯无不完全,只差未曾把眼目修炼出来。所以升沉出入,虽然活灵活现是一条生龙,却究竟苦于张不开眼,瞧不见花花世界芸芸众生,每天饥饿之时,只瞎冲瞎撞摸点水产物类充腹。可喜他早通灵性,夙种善根,除了饱食鱼虾之外,从没吞舟伤船和噬食生人之事。不过身子太大,偶一转侧,就免不了作浪兴风。有时因瞎眼之故,瞧不见世上人物,碰到舟船过此,略一现形,也尽够吓破人类的魂胆,这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也不知道哪一时代,什么年月, 火龙真人和两位在朝作宰的朋友舟行过滩,正遇这龙出现,一霎时天地黑暗,日月失明,那真人的坐船也随着颠簸起来。

真人怒道:“这是什么孽畜 ,擅敢在此作祟!”

唤两岸土地问话,土地们便把实在情形和这龙的来头性情告诉真人。

真人笑道:“一条烂绳怎敢如此无礼。”

那两位宰官就问:“可有法子治他?”

真人点头道:“小小畜类,何足当我一剑。只惜他修炼多年,不忍除他。”

宰官道:“此等畜生有甚好心, 现在他没有眼睛,干不出什么歹事。等他修成眼目,便如虎生双翅,凡人安能抵御?就是法师再要收拾他时,也没今天这么容易了。”

真人叹道: “罪状未形,恶果未显,怎忍擅开杀戒。”

那宰官最有爱民之心, 忙说:“仙师既不肯开杀戒,我二人却是朝廷大吏,理应为民除害, 请借法师宝剑一用。纵有罪过,我等愿共任之,与法师无干如何?”

真人笑道:“既如此说,贫道就将佩剑奉借。”说时取出寸许长一柄小剑,迎风一晃,一化为二,指着说道:“这是雌剑,这是雄剑。闻土地说,这龙修成雌体,须用雌剑方能斩它。大人切勿弄错。”

宰官却把双剑一起接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回,见那雌剑虽只寸把长短,却是光焰闪烁,冷气逼人。宰官正喜,正想寻觅瞎龙所在,蓦地那龙又是一个转动,船身一阵晃荡。那真人坐在船尾, 神色不变,指指点点地说那龙头所在。那持剑的宰官却早慌得手足无措,伸手一掷,把雄剑丢了下去。但见一道青光向龙头驰去。

真人慌叫: “错了错了,怎么用了雄剑!”一语未了,那剑已回至宰官手中。一霎时风浪越大,水面上探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龙头,在那云雾迷离中向真人等连连点了十几个头,方才轻轻转回身向远处隐入水中,不可复见。

两位宰官吓得惊疑失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真人太息一声道:“数之所定,人力真不可回。本来此物百骸都备,独少眼目。若要修成两眼,至少还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剑一刺,戳破两个窟窿,正好成为一对眼睛。倒不是大小玉成了他五百年苦功么?”

两宰都道:“如此说来,将来他要害世祸人,反成你我之罪了! 法师可设法再施神术,趁早剪除了他。”

真人大笑道:“这更不必了。 两位大人不见那龙入水之时,向你我连连点头么?这就是十分感谢。”

两宰听说, 默默不语。

真人又道:“话虽如此,贫道为防他作恶,励他上进,可施点小法力,令他知儆知感。”说完向水底一招,那条巨龙又慢慢地腾身而上,昂起头,朝真人点头为礼。

真人正色吩咐道:“你是一条篾缆,修成龙体,又得贫道一剑成眼,只须三月功夫便可完全发光。为勉你上进,助你成道起见,离此百里之内,设下一重刀闸,钻过此闸,方可脱离尘俗,上登仙界。如不能钻过,立刻身首异处。这是最危险可怕的关隘。并非贫道有意和你为难,一则见成道之难,二则有此一关,凡修持未至者,不敢自己满足,三则有此法力,便与神仙无殊,将来不致被人轻侮。你看此法如何?”

那龙连连顿首,现出万分心服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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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又过了七八十年, 缥缈真人在灌口点化平和成全老龙之时,火龙真人急急忙忙驾云前来,直至钱塘江。篾龙开眼以后,整整苦修了七八十年。先时还不免吃些生物充腹,后来习得导气辟食之功,每天只觅些水中苇草之类吞入肚中,便可不觉饥饿。而且把个身子修炼得能大能小,可粗可细,成为一条得道通玄的神龙。

火龙真人如何不喜,施个召龙诀把他唤上水面。那龙一见真人,也是悲喜交集的样子,将自己身子绕成了绝大圈儿,周围抱住真人。真人少不得有一番嘉奖,带着他渡过那龙闸。那龙果然化成细如发、短如蚓的身子,战战兢兢向龙闸中间一钻,并无毫发之伤。

火龙真人立在云端,见篾龙过闸,心中大悦。忙伸手一招, 龙便一跃而上。真人吩咐道:“难为你苦修数百年,功行做到八九成光景,如今该去转一转人身,方可升天位列仙班。”

真人双手绾住龙头,向他颔下一按,探得龙珠在手。又把袍袖一展,将他这笨质之躯直推入他的老巢伏龙潭去。口中念移山之咒,运来一座大山,将龙身压成泥粉。龙的祥魂张开大口,向着真人手托的龙珠,盘绕真人身上。

真人游行了三百多里,降住云头,指那河畔浣衣女子说道:“孽畜! 不见那河边姑娘么?此女年已及笄,是这里一个孝女。我今将你送在她的腹中,使她感而成孕,和祖师投胎玉女一般,一则不污她的法身,二则显得你的出身与众不同,机缘到来,我再来度你,好生去罢。”说罢,举起龙珠向那女子掷去。

蓦地半空中起个霹雳,一阵金光直奔入女子口中。那女子大惊大骇,不觉啊呀一声,晕于河边。真人走近身去,附耳叫道:“胡秀春听着,念你纯孝,送此祥龙为你女儿,好生养育,将来自有好处。”

那秀春昏迷中听得吩咐,点头而醒。只见一片红光正照面前。自从那日为始,腹中时时觉得震动,似有什么物件放在里面一般,心想:“我爹妈正盼得个孩子,我因此誓不嫁人,以女代子。 只是别人不知底细,我又不能将此中真相对人说明,将来生下孩子,四邻八舍议论必多,那是教我百口也辩不明白的,却不羞死了人!”

看看过了五六个月,那肚子竟日渐膨胀起来。秀春急得走投无路,出入两难,不觉忧思成病,饮食不进,面黄肌瘦。这时胡老夫妇也有些觉得了,她母亲也曾背着人仔细问她,秀春只说从那天打雷之后起的毛病,还不敢说出仙人的话。

直至十月满足,看看到了分娩期,秀春知此事再也隐瞒不住,方才把仙人嘱咐的话一五一十禀告母亲沈氏。沈氏听了惊喜交集,忙去告知老胡。老胡本是读书人,却知老君投胎玉女之事,便点头说道:“天下奇事原多,果如秀儿所言,这个孩儿还是大有根基的人。”

这天秀春临盆,寻常产妇肚子疼起来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往下坠去一般,秀春却是痛向上,似乎有什么物件由腹而上,向胸口顶住似的。老胡夫妻只好把村中有些经验的接生婆请来,问她上顶之故。接生婆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说小姐得的仙胎。

从早晨直到午刻,只觉那东西已顶过胸口,还在不住地上顶, 秀春险些晕蹶过去了。胡老夫妇只急得求神拜佛。忽闻外面有人敲着铜板,高叫专接难产,专治怪胎。胡氏听了大喜,出去一看,原来是既跛且黑的老年道姑。

沈氏没命地追上前去,哀求仙姑救命。道姑问道: “是平常难产还是怪胎?”

沈氏忙道:“正是怪胎,师父快快前去,再迟就没命了!”

道姑笑道:“生男育女,瓜熟蒂落,何必急得这个样子。”

于是一跛一拐地回身就走。到了沈氏家门,也不用人指点,竟大摇大摆的拐了进去。刚到门口,听里面秀春大叫一声:“痛死我了!”

只见双眼上翻,两足挺直,分明一缕幽魂已经透出躯壳,沈氏不由大哭大叫起来。沈氏哭了一阵,突然觉悟过来,忙丢下秀春,跳下床来,分开众人走到道姑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磕头哀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道姑大笑道:“请起请起,不要如此多礼。如今她命在顷刻,怎能袖手不救。”

即命取一碗净水,向那秀春尸身喷上一口,口中喝道:“那顽龙还不出世,却待何时!”

一语未了,秀春目动口开,手足皆动。老胡夫妻大喜道:“女儿有了救了。”

众人都称怪事。

谁知秀春坐起身来,一个恶心, 哇的一声吐出一个肉球跌在地上。其声又脆又清,好似金质一般。先时不过弹丸大小,道姑又喷一口水,把肉球喷得胀大十倍。正诧异间,只听轰然一声, 好如天崩地裂一般,一霎时肉球破裂为二。里面跳出一个唇红齿白面目玲珑的女孩子。口中噙着一粒小如芥子,光彩闪烁的小珠。

那道姑疾忙上前把小珠取出,向自己口中一塞,一仰脖子,把珠咽下肚去。老胡夫妻和众人看得呆了。

床上产妇已在那里大嚷肚子饿了,沈氏一面托人煮饭,一面要收拾那个剖开的肉球。道姑忙止住道:“这东西你们碰他不得,让贫道替你找个地方安置他。”说罢抬头一瞧,见床边有一个木制的米桶,吩咐将米顷出,却将那两半肉球捧了起来,双手一合,仍旧变为一个圆形的东西, 又从自己口中吐出三寸长短的金针,向肉球刺七下,刺成七孔,丢在木桶内,笑道: “这个东西将来大有用处,无论要什么东西,只要孩子一取马上可得。须得好好保存。”

不一时沈氏送出一桌素酒,那道姑也不客气,杯到酒干,饭来肚送,吃得四大皆空,道声谢出门急走。老胡夫妻慌忙相送,一出门外便不见道姑踪迹,也不晓她哪里去了。

这孩子也怪,一月之后就能说话。老胡替她取名飞龙。亲自教她识字读书,不上十岁已读得一肚皮学问。老胡因自己年老,将她送在本村一个私塾先生处附读。小同学七八人有男有女,一般都七八岁上下,不但和她天资悬隔,而人品性情亦处处显分高下。人家见得样样事情比不上她,心中不免嫉妒,常常联络起来欺侮飞龙。

一天,一个同学因不解题,求她代做几句。飞龙怕先生知道,不敢允许。那学生明欺飞龙懦弱,先是骂她本人,见飞龙不回口,索性骂起她娘秀春。说飞龙有母无父,母又未嫁而孕,显然是私生之女,怎配在塾读书!

飞龙是个极孝顺知礼的人,怎能因自己之事连累母亲受辱,等得散学之后,回到家中对着祖父母、母亲一言不发,尽自痛哭。

老胡吓得惊疑不定,忙问:“孩儿,又是谁欺侮你了?快告诉我俩,一定替你出气。”

飞龙摇头道: “两位大人不用多疑,这是说不得的事情,孙女虽死,也不愿说。但从今以后, 这个塾中,孙女是一定不去了的。”

老胡见问不出头绪,正在惶惑, 恰巧先生来了,也问起这事。大家弄得如在云雾之中。因飞龙立意不再入私塾,也只好暂时由她。数月之后,才由她的同学传说出来,是如此这么回事情。

那毁蔑飞龙的同学,见飞龙再也不进书房,越发信口胡诌,硬说秀春真有外遇,并随意捏个张三李四的姓名,说是秀春奸夫,这飞龙便是一个私生孩子。如此信口乱说,自然也有许多人信以为真,不多几时,这话又传到老胡夫妻耳中。

沈氏不由对秀春说了,秀春不觉两泪交流,默然不语。从此不言不笑,饮食少进。数月之后,身子越发瘦损,兴致也完全消灭了。偏偏那年瘟疫盛行,秀春的父母也相继去世。等得丧事完了,秀春忽然把飞龙叫去,对她说道:“我儿,你可知道你娘是没有嫁人的么? 你可知道这身子从何而来?”

飞龙慌忙跪了下去,磕头下泪道:“娘,怎么今天问起这个话来?孩儿要能够明白此中原委时,也早有法子使我娘不那样愁眉泪眼地过日子了!”

秀春在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儿,向地上一掷,大声说道: “你要知道你出世之事,尽在这张纸上。我要不为你这孽畜,从前也不得听许多闲话,白在这世上受无穷的冤苦。若再不给你一个交代,又怕你白活在人世,受我做娘的受不了的冤苦。” 说完掩袖归房而去。

这飞龙正捧着那张纸头仔细跪读,才明白自己的出身来历和她娘不夫而孕的原因,并这十余年含辛茹苦蒙受冤谤的情状。最后还有几句诀别之词,抬头一瞧,才见她娘已不在座上,慌忙赶进去找,哪里有她娘踪迹。急得她屋前屋后到处乱找,没有影子。 又急急忙忙赶到河边一望,看见河岸上丢有一信,外写飞龙我儿亲启。

飞龙扯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我若早死,你不得生;我再不死,你亦不能为人。昔年孕你,即在此埠;今日别你,亦在此埠。若不相舍,可先在此招我魂灵,一二日后我尸上升,可葬我于高山之上。家中贫极,无物可变,忆昔仙人谆嘱,如有急需,可从你顽壳求之。你之顽壳, 在我床后米桶中。你有仙根,必成大器。我女流之辈,不足以教你,你勉之。

飞龙读完遗言,痛哭而晕。幸得众邻人将她扶回家内。飞龙醒了回来,仍要去找寻母尸,邻友人等只得各持器械,跟着她再到河畔,大家帮她探觅。飞龙大哭,忽然纵身入水,亲自去掏摸。 一时众人都发声喊,大嚷龙姑去不得。哪知飞龙原是真龙化身。 身虽成人,性却未变,一入大水不但不觉气闷,反觉身心舒泰, 比在陆上更来得爽快。而且双目澈明,即至极深之处,一草一虫都能瞧得仔细。

众人正在诧异,只见飞龙双手托着一个尸体,蹿出水面,向这边岸上游将过来。等得飞龙浮到岸边,大家一齐帮忙,替她捞起尸体。

飞龙回到家,来到娘床后那米桶内一瞧,果然亮晶晶一个圆球,只一面裂有七个孔洞。伸一指向球缝一探,那洞便立时放大,飞龙把手放进去,果然探出一锭银子。再一探,又得了些素衣孝服,以及香烛鞋帽之类,凡是居丧应用之物,全都得了。众人见了,一个个称奇道怪。飞龙此时也有些悟道之意,殓了母亲, 她却把棺柩殡在中堂,天天伴着宿夜。

过了七天,飞龙在灵前拜祝道:“孩儿要替母亲报仇! 前去寻觅仇人!母亲阴灵不远,需要照顾孩儿。”

祝罢而起,向那圆球中探得利刃一把,出了大门径奔那造言的同学家中,声言报仇。

谁知那家却是本地富户,因听得秀春投河之后,飞龙时时宣称要刺杀仇人,因此先期预备,出重金聘得勇士两人,出入相随, 这时听说飞龙到来,便嘱两勇士和她交手。可怜飞龙虽有宿根, 究竟此生未曾习武,略一交手,便被他们戳伤两处。幸而一人颇有天良,不肯下十分辣手。

飞龙回到家中,伏在灵柩上,痛哭了一夜,不觉神昏力疲,倒在灵柩旁,宛如入梦。忽觉耳中有人唤道:“胡飞龙,你的师尊到了,还不起来迎接法驾。”

飞龙心中正想拜求名师学些武术,好再去行刺。听了这话,慌忙睁眼一瞧,只见满屋中香烟缭绕,有四个童子、八个青衣、十六个黄巾力士,此外并有一班仙乐,异常动听。大家围拥着一位仙人,手持宝剑,足下生莲,神气十分庄严。

飞龙猛记起这仙师,真个好似会过面儿,可又记忆不起来。竟自匐匍膝行,走近仙人脚边叩头出血,涕泣有声,只叫:“仙师救我! 师尊救我!”

那仙人命她起来,含笑问道:“你从何处见我来? 可能记得?”

飞龙又忆了多时,半晌回答不出。仙人命童子取出一面小圆镜子,着她自己照来。飞龙俯伏地上,双手接过那镜,照了一回, 却从七里泷群舟失事,人畜器具沉没水中,只剩一条篾缆,修道成龙起,直至火龙真人送她投生,化为道姑替她收生,取去口中小珠为止。一幕幕,完全映现出来。

飞龙看完镜子,恍然大悟,叩头不已。真人口中吐出一件东西,喝道:“不稀罕你这玩意儿,还了你吧!”

飞龙只见那东西光圆莹润,大如绿豆,却是一粒极好的神珠。 飞龙心中明白,就是自己前生修炼的丹,慌忙接在手中,立时放入口内,咕的一声咽了下去。

真人吩咐道:“再去瞧瞧你的顽壳,可在那里?”

飞龙进去一看,说也奇怪,那挺大的圆球,早不晓哪里去了。 真人道:“有了真的,还稀罕那假的作什么。”

飞龙心中益发澄清。

真人嘱道:“你从今便已功成行满,人仙两界尽你游行。不久还有玉帝救旨,和西方老龙配成夫妻,一同受职,诞育子孙,统辖四海。我又虑你法术太少,诚恐惹得众仙讪笑,今授你五行遁法和三十六般变化,以及召神遣将驱鬼役妖诸法。你便可出冥入幽,登天下地,周游四大部洲,往来三山五岳,任意逍遥,无拦无阻。等你膺受敕命,再来引你去朝参玉帝、元始和老君祖师、各大金仙,还有你师叔缥缈真人,就是西海老龙的师父。他今也去传授老龙许多法术,将来你俩总是夫妻,若本事不济,不但配不上人家,连我这脸子也输给你师叔了。你须好好练习,用心向上,休负我一片期望之心。”

飞龙再拜道:“弟子受师尊天地之恩,再造之德,怎敢辜负了师尊大恩呢!”

到了半夜子时,火龙真人开始传授飞龙许多道术,让她前去报仇,只许伤身,不许杀人。事毕之后即去东海练习仙法,等候西方老龙到来,一同应召上天。真人直至五鼓将尽,方又踏莲而起,冉冉彩云,悠扬仙乐,簇拥着仙官仙吏,齐向半空而去。 后面却是一条大龙张牙舞爪摇尾摆头,紧紧跟随,似乎恭送的样子。这便是飞龙现出的原身。

飞龙自吞服本身丹丸以后,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化龙化人,为仙为神,俱可随时变化。她仍是一个孩子的身容,再去那家讨战。两个武人都被她三拳两脚打得鼻坍嘴歪,爬不起身。飞龙正要闯进去,早有许多家人各持棍棒刀枪,一齐拥上,将飞龙围在核心。

飞龙不觉大笑,猛见她那同学跟在一个道人后面,瑟瑟缩缩地走了出来。原来他们新近得知胡家有降仙之异,深怕飞龙学得道术再来寻他,因此托了朋友前去城内聘得一位道人。那大仙量定飞龙有些本领,便想先下手为强,口中念念有词, 喝声疾,半空中突起一个迅雷,早有七八条小龙向飞龙身上直扑下来。

飞龙生平没有和人动过斗争,更没曾施过什么道法,又兼这道人趁她不防,放冷箭似的来这么一下,飞龙果然措手不及,连她师父传授的遁法变法一时也来不及施用,竟给那七八条小龙打翻在地。

道人大喜,再把手中一粒弹子祭起,喝声:“宝贝快取她脑袋!”

一语未毕,突有一道黑光飞奔飞龙头上。说时迟,那时快,飞龙身虽倒地,心却明白,见那黑光飞来,心中一急,口中涌出龙丹,往空直上。顿时天昏地暗,雷震风狂,黑暗之中却有万道金光耀人眼目。原来她真身被龙丹引出,所以风雷立至。那些耀眼的金光却是她身上的片片鳞甲。真身一现,那七八条小龙都吓得显出本来面目,原来却是几根烂草绳儿。飞龙此际心中完全明白,神情越发镇定,见了这些草绳,不觉笑得龙躯乱颤,哪知她这一笑一颤却闯下了一场大祸!

原来她把全身显了出来,纵身一笑,全躯颤舞,但听豁喇喇一阵响,龙头一扭把几十间民房撞成平地,尾巴一缩又是呼鲁鲁一阵响,把她那仇家的百十间房子也变成瓦砾之场。坍屋之下的人畜压得和肉酱一样。飞龙才晓得闯下大祸,慌忙收回龙丹,变成小孩原身,回顾地上,只觉湿漉漉的,原来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汪洋的水滩,水势潺潺向东流去。飞龙忙又跳在空中,运用神光四面一望,方知此水竟已通达钱塘江,成为小小江湾。飞龙却无暇再顾这些,只得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家中。捏起召神诀,请来许多天丁力士,将母亲灵柩找到一座高山之上安葬。 然后遵师命前去东海练功待罪。

看看又过了十多个年头,也不见师尊前来,也不曾有什么治罪的消息,心中半忧半喜。她坚守火龙真人的教训专心用功,虽只十余年工夫,已把火龙真人传给她的修持大道和种种法术练习得纯熟无间。

她又把两根顶长龙髯,练习成两柄宝剑,平时藏于鼻内,到用时可以随意化长化短,取人妖性命于千里之外。又把龙丹用三昧真火锻炼,可以放火吸水,吞雾起云,并能摄取别人法宝,晶光一显,任什么奇珍异宝宛如磁石吸铁,立时吸将过来。

她把二宝炼成十分得意,还记得师尊曾言师叔缥缈真人也在西方传授老龙法力,这龙却是雄体,似乎我和他还有夫妻之分,将来见面之时,不知谁优谁劣。却不知师尊何以至今未来,难道他已知我违命闯祸,因此不要我这个徒弟了么?这样转念了多时, 不觉又万分慌张起来。

忽然道:“何不化个道姑去岸上走走,也许得些师尊并西海老龙的消息,强如闷在海中。”想定主意,立刻跳上岸来,变成一个年少道姑,手提佛尘,肩背宝剑走上山去,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 玩赏了一回天然景色。

忽见山下两个行人,一老一少一先一后地走着。那老道吩咐道:“徒弟,前去已是淮城,你且在那边等我,我去会同你师伯再来找你。你的性子不好,万事可要忍耐,切莫拿出那粗蛮的牌气来,万一又闯大祸,我可再没脸子替你求情。你明白么?”

那年轻的显出很恭谨的样子,说道:“师父放心自去,弟子再不敢闯祸了。”

那老道才张口一笑,一眨眼儿就不见了。飞龙大惊道: “这老道人本领道法不在我师尊之下,我既有缘遇见,得上去结识结识他们,说不定他们也晓得我师尊消息。”

想着慌忙使个缩地法,只三步就到了小道面前。

小道见了飞龙如此情形,却也不觉愕然。问道:“ 你这人打哪里来的,怎么刚才没见你来处啊?”

飞龙笑道:“这有什么稀奇, 方才望见令师才是真有道法的高人,小弟实在敬仰得很。特地过来请问一声,并要请教小哥高姓大名,贵乡何处。”

哪知小道并不打话,只不住地向她上下打量,打量得飞龙好笑起来,不觉失口道: “你这小哥,大概不大出来结交朋友,所以连外面交友的道理都不大懂得 ”

一句话早把小道说得急了,大呼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 我的年纪,比你曾祖老太、头代祖先还大十倍百倍咧! 怎地称我小哥!”

飞龙见说,不觉笑得打颤,说道:“你这话才是替我说的, 你打量我还不配做你头代祖太太么?”

那道童狂笑道:“天下原来真有这等不知长幼,不识进退的狂妄女子,不要慌,吃我一戟! 试试你老祖宗的法宝看!”

说时早已掣戟在手,向飞龙劈面刺去。飞龙见道童攻来,当然不得再让,只得抽剑应敌。两人就在这山脚下路旁对战起来。才一交手,双方都觉得对面的家伙有点分量。彼此不由吃了一大惊, 都施出全力,拼命刺击。

一来一往,战有二十几个回合,却把道童杀的性起,纵身一跃起在半空,喝声:“那小妖,瞧祖宗的宝贝!”

飞龙一看,原来是一粒红珠在空中滑碌碌滚着,一霎时便有万道红光,向飞龙身上扑下,把飞龙一个身子围在红光之内。飞龙只觉浑身如火烧一般,渐烧渐热,渐不可挡,不由心中大怒,喝道:“好小子! 怎敢寻你祖太太开心,你有宝难道别人就没宝么! ”

一面喝一面也把口中珠喷出。立时满天金光,将红光敌住,二光相斗,弄得半空中全是金红之光,阳光早被二光掩住,吓得许多百姓惊疑骇怕,大家关起门躲在家中,不敢出头。

这飞龙和道童相持有个把时辰之久,不分胜负,想道:“不如用个法术将他这珠子抢到手中,便暗中念动真言,伸手向红珠一招,果不其然,红珠应咒而至,落在自己手中,红光亦渐渐散了。飞龙正在大悦,忽觉自己所发的金光也变成游丝一缕,渐不可见。不禁吓一大跳。抬头一望,她这龙丹也已到了道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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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童火起,只见他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大龙,头尾相去三十多里,两只眼睛乌溜溜向着飞龙,一张血盆似的大口奋然向飞龙扑下。飞龙这才看出那道童原来也是同道,便扭身入地,从道童身边钻出地面,原来也是一条极大的真龙。两龙相见,互相盘旋, 只把大块青天弄得忽明忽暗,雾散云飞。吓得那下界众生家家闭户焚香,人人磕头礼拜。

那双龙苦战一天,不肯罢手。越打越凶,已经打到中界,看看要到天上。正值玉帝升座灵霄, 和许多仙官谈论开曹公事,先见金红二光直冲霄汉,已觉十分奇怪,后来二光渐散,忽有一股腥臭触入鼻中,便问众仙道:“这是什么光,为甚又有那种臭味?卿等可快去查明下落,速行奏报!”

太白金星李长庚奉了玉旨,出了南天门,推开云头,向下一望,见那两条孽龙苦苦相拼,打得鳞飞甲裂,头破血淋,一直到了南天门外。

李长庚按剑高喝道: “孽畜不得无礼,抬头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撒野? 还不快退下去!”

二龙听了,不觉都吃了一惊,各自住手一望,见是一位老道, 立在云端大声叱责。二龙本来不曾上过天庭,虽见云霄之中隐现琼楼玉宇,都只认作什么国王所居,并不十分惊惧。因见长庚说话无礼,都大怒道:“老奴才,怎敢无礼骂人!我们自打自,与你何干?”

两龙也不等长庚分辨,齐向南天门飞舞而来,把个李长庚吓得回身飞跑,忙至宝殿,奏称:“下界有两条妖龙造反,如今杀上宝殿来了!请陛下快快发兵防守!”

玉帝大惊道:“什么妖龙,怎么一向也不听人说起?”

一语未了,猛听得殿前一阵风响,两条不知死活的孽龙真的闹将上来,口中齐呼道:“快把老头献出,饶你一回性命,若是不然,我们做起法来,一时三刻淹死你们全国!”

玉帝听了,慌问道:“妖龙已至,快宣把守天门各将挡住关口,一面召朕外甥二郎速带天兵前来降妖。”

李长庚忙又奉旨到灌口去召二郎。这里有邓、 辛、张、陶四将,各执兵器来打二龙。二龙大怒,使出浑身神力,头撞殿廷,尾击天门,身子一扭,早把四将摔出几千百里。慌得玉帝和许多仙官赶紧退入后殿。但听得天崩地塌的一声,两龙早把一座殿角打得坍将下来。殿上许多陈设的器具被打得七坍八倒,四分五裂。

那两龙口口声声仍要找那老头出去送死。玉帝不觉龙颜震怒道:“ 朕为天上之主,统辖三界文武万仙,如今有妖龙造反,竟敢打上宝殿,毁损殿廷,也不见一人和朕分忧,岂不愧死羞死!” 一句话说得一班侍从仙官,个个面红无言。

八大仙官出至殿前,高唤道:“那两条龙,此间是通明殿上,玉帝所居岂容你等如此妄为。”

二龙听说,这才知道是天曹灵府,不敢再留,连忙逃至下界去了。玉帝方才重行出殿,召见各级仙官,正商议善后和剿捕之事,灌口二郎率领全体兵将前来听命。并面奏“微臣治下也有老龙成妖,忽然施用妖术,移来土山一座,将灌口海面压住,改水为陆,夺天地造化之功。正拟发兵擒拿,恰被事先脱逃。现奉明诏逮捕孽龙,不知是否是灌口之妖?”

玉帝即着率领本部天兵下界讨逆。二郎奉旨带了许多天兵天将,追赶两龙,过了上界、中界,一直赶到下界,两龙已入东海,正要躲下水底,二郎忙使个定水诀向下一指,水合海冰。两龙不得下去,抬头一望,方知是哪位神将施的法力,两龙大怒,各现人身,手挺宝剑腾空而上,直攻二郎。二郎不慌不忙,展开画戟,力敌二龙。

战有三十回合,飞龙先现原身,向东飞逃,那龙也跟着逃去。 二郎率领兵将苦苦相随。看看相去不远,二郎袖出两枚神弹,一手得一枚,撒手向二龙打去。两条金光落在两龙头上。但听得轰的一声,两个龙头被打得火星四冒,几乎跌下云端。

二郎诧异道:“我这神弹,无论打妖打人,弹一着顶,没有不死的。怎这两龙竟能受得住我这一弹,想来他们修炼已久,有些道行,如今索性用飞剑斩他。”

便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向两龙脑部,这便是二郎修炼的宝剑。那剑光刚近龙身,猛听得轰然一声,满天中忽然起一层红光,把二郎的剑光逼退二十多里。

同时听得红光中有人喊道:“二郎且慢!”一言未毕, 二郎面前早站定两位仙人。

二郎慌忙收住剑光,举手为礼道:“火龙、 缥缈两位真人从哪里来?”

火龙真人笑道::“二郎还不晓得我俩和两畜大有缘分。缥缈师弟为了那孽畜,已在贵治灌口来回好几次了。”

二郎恍然道:“哦,这畜生正是灌口地方那妖龙么?你们可知他们大闹天宫之事么?如今玉帝大怒,派小弟前来捉去治罪,两位怎得讨情?”

缥缈、火龙都笑道:“两畜虽然大胆,从来未上天庭,怎识通明之路。这事我俩已也知道,是那李长庚闯的大祸。不消多说, 横竖一切都由敝祖师作主,决不教尊神为难就是了。”

二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兵回天缴旨去罢。”

二仙降下云头,相对一笑道:“有了这两怪物,你我倒多出一重责任来。”

火龙真人笑道:“你既把令徒带到东海,就该静静地等我到来,把他们阴阳配合,送入海中就是,因甚又把他丢在海边,弄得两畜各不相认,闹出如此大事来。”

缥缈真人笑道:“师兄,我倒是好心去望你,顺便把令徒在钱塘江中不守规矩违背师训的事情通知你一声,怎么你倒反责备起我来了。”

火龙真人笑道:“你连自己的徒弟还管不过来,在灌口地方闹出那等大事,还有闲工夫替我留心这些事情咧。”

缥缈真人倒叹息了一声道: “提起这事,倒也着实令人可怜。我那敝徒是人之灵龙之丹混合而成的,性情十分质直,又十分孝顺。每年到了他娘的生日,他必变一生人,前去拜寿。后来他娘死了,他又前往哭祭,又将他娘尸身安葬在灌口西南山麓下,按时逢节都去拜墓祭扫。这原是他的孝心。我就知道他擅离水底,也不忍去责备他。谁知不上几时,竟因此闯出一件大祸。”

二仙不一时行到海面上,火龙真人捏一个召龙诀,那胡飞龙仍化成一个女郎应召出海,一见师尊,不由愧悔交集,拜伏在地,泪如雨下。缥缈真人也把平和召来。两师按剑坐在水面上,海波起处,都成朵朵金莲,拥住二仙,形状十分庄严。两龙俯伏海面,自知有罪不敢抬头。

二师喝道:“你俩知罪吗?”

飞龙究竟忠厚,除了叩头请罪之外,再不敢多说一句。

平和却正色说道:“师伯、师傅,要不是你爱我俩,而今也不来相救了。既然救得我们,可见我俩还不至有杀身之罪。如何处分,两位师尊自有权衡,横竖总为我俩前程设想,我们就是死,也都感激师尊的。”

这几句倒说得十分得体,把个仁慈的火龙真人先说得好笑起来。缥缈真人也笑了笑道:“你们既都知罪,从此要勤谨奉公,再不任性胡为!”

两龙叩头道:“承师尊天高地厚之恩,我俩再敢恃法妄为,情愿死于师尊飞剑之下。”

两师听了便一齐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出身都说了一遍。两龙各站自己师尊的身边,唯唯听命。二师教他们先行了师兄弟相见之礼,正待再说后来之事,忽见东北方一朵彩云冉冉而至。

二仙抬头一看,笑道:“那是月下老人,来此作甚?”

一语未了,月老云头降落海面,和二位相见。缥缈、火龙二仙问道:“道友来此何干?”

月老笑道:“现在两位的高徒有婚姻之分,二公怎不请我吃一杯喜酒?”

二仙才知道他的来意,都笑道:“原来如此。但小徒辈都是龙种,难道他们婚姻之事也归道友管理吗?”

月老笑道:“那个自然,贫道只掌一切姻缘,却不分仙佛人物。”

说时袖出一本册子,掀将开来给二仙看道:“两位请瞧,这不是两位令徒的姓名吗。”

二仙看了一回,果见册内载明:平和、胡飞龙原系龙种,后转人身,合于某年某月某日成为夫妻。二仙阅讫,即唤两人见过月老,着他们行个大礼。月老笑容可掬地连说不敢不敢。又道:“将来二位职为水簇之王,司四海之事,而且诞育龙种,分司各海,前程正在远大。"

月老着二人拜过天地并两位师傅,然后行交拜之礼,便算成了一段良缘。月老事情忙,不便多留,告辞自去。

二仙相对笑道:“你我既为老师,也应该送他们一点什么东西为好。”

平和听了大笑道:“师尊赏我们的,自然是极贵重的东西。现在徒弟们虽成夫妇,尚无家室, 不如暂留师尊这里,等徒弟们将来有了家室,一总领赏罢。”

二师笑道: “这话倒也近理。且等玉旨下来,我俩替你弄一所宫殿去罢。”

平和等急忙叩谢,二师吩咐道:“现时北方一带已发大水,人间帝王号为虞舜,是一位极有仁德的圣主。他因洪水为灾,昼夜忧劳,已命他的忠臣夏禹、伯益等,专管治水之事。你俩该去帮助他们,分司治海之责。我们来时已由祖师代请天庭,发下敕命。想不久就有玉旨到来,你俩谢恩之后,不妨先行就任,然后由我们带去和夏禹等一会,以后方可分别水陆,各司其事。”

二仙正在说话时,忽见半空中音乐之声,大家抬头一看,果见无数仙官乘云驾雾从半空中下来。 二仙慌忙率领两徒俯伏海面。仙官到来,仍在离海十余丈的空中,宣读玉旨。大意说仙凡路隔,水陆殊途。今下界洪水为灾,兽妖肆毒。已有凡间帝王委派贤臣,专司其事。至水族百务,应由朕派遣人才,协助凡间君主,消除水患。今元始、老君二位仙神保举平积、胡飞龙堪当此任。你二臣虽有前罪,暂勿究治。敕封平和为四海龙王,胡飞龙为王妃,准你等子孙将来分司大小各海,并为龙王,永远勿替。你等务宜革面洗心,图报天恩。

二师接过诰书,率二徒望空稽首,送过仙吏,二徒又上来叩谢师恩。

二师道:“如今该是你们朝参王阙之时。”

缥缈真人又把一应朝仪先教他们习练了一回,这才带他们上天而去。到了南天门,有四天将率领天兵在此守关。二师说明来意, 四天将躬身请进。即有李长庚前来迎接,和火龙、缥缈两仙相见。火龙真人又令两徒当面谢罪。

慌得李长庚一手扶着一人,哈哈大笑道:“两位道兄如此生分,那些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况且不知不罪。上帝已恩赦前非,新封王位,贫道还敢稍存芥蒂么?”

大家谦让了一阵,师徒们跟随长庚直登金阙。长庚进去代禀,有旨着师徒们朝见。火龙、 缥缈又叮嘱了两徒几句,各整衣冠、执笏当胸,恭恭敬敬地趋步入朝。见玉帝高坐殿廷,两旁大小仙官侍立两班,师徒四人一齐口称圣寿无疆,跪伏殿陛。玉帝传旨温慰火龙、缥缈二真人,又勉励了平和夫妻几句。师徒都叩谢如仪。

退朝之后,有许多内官前来和二真人叙旧。二真人又命两徒一一拜见,逗留片刻,因要朝参元始,老君并各位帝君,各处金仙,不敢久羁,方才告别而退。

仍出南天门,先至昆仑山元始天尊处,后至八景宫老君祖师处。 老君赏了平和夫妻每人一套龙袍,又赐平和宝剑一把,赐飞龙神针一枝,此二宝皆能取妖魔性命于于百里之外,而使用随心变化不测。二徒大喜叩谢。

老君对缥缈说:“灌口一地从陆而海,由海而陆,沧桑之数皆有前定。移山倒海事情果属鲁莽,究竟也不是平和之罪。但该处陆多水少,而且距海太远,得咸不易。你可去凡间会世主,用法造盐井一所,并在盐旁设下一座火山,以便民人取用。顺便还有一人该在那时得度,到了那里自能知道。我不久也还下界走一趟,了结一重俗缘。此外你们东华师兄恐亦不免要下凡一走。但总在中原水平之后,如今却还早咧。”

又对火龙真人说:“你在钱塘江中设下一闸可防许多妖魔,却也很好。不过将来还有本领极高的蛟龙,能够穿闸而过,此妖一出,害人必多,你得时时留心,能够设法镇住他,免得涂炭生灵,也是一件极大功绩。”

两真人受命讫,带了两徒叩辞出宫。

这时虞舜建都之地在今山西地方,其时所称为中国的,其实只有黄河南北岸的一部分儿。那黄河流域全是低平之地,因黄河溃溢,四面八方的泛流还有比较稍小的水,如济水、淮河等,因受河水流溢的影响,本身水量顿增,容受不住,一齐溢出,弄得全个中原完全变成泽国。幸得舜帝知人善任,把治水之责付诸夏禹和伯益二人。

他俩奉了帝命,因水势太大,一时颇难着手, 便共同商议出一张榜文,征求治水意见。火龙真人、 缥缈真人凑巧带了平和夫妻前来见驾,路过此间,便先去请见禹、益二人,献了疏浚之策。又将平和夫妻奉玉旨为大海龙王,相助平水兼理水族事务种种前事告诉了他们。二人不胜忻悦,带他们朝见舜帝,代陈来意。舜帝自有一番嘉奖,也和玉帝一般加封王、王妃位号。于是两真人才把平和夫妻送入大海之中。

火龙真人亲游南海,探得大批水晶,施用妙法替他们造起一座王宫,水波不入,内外通明。缥缈真人替他们运来各种陈设器皿之类,一一安置停当。不上几时, 居然布置成一座非常富丽的龙宫。

龙王夫妇感入骨髓,除了稽首感谢之外,也没甚话可说。两师笑谕道:“你夫妻出身低下,竟能致此高位,一则你等积功所致, 二则也是机缘巧合,适有这场水灾。连祖师和玉帝也非常重视你们,你夫妻应不负此恩,竭尽心力,助凡间王子了结此场劫数。 此后水陆界限完全清楚,不如从前那样混沌一片。所有海中之事归你俩专责,更应小心谨慎,黾勉从公。数十年后,你等子孙出世长成,便可分别远近要害委派各处江湖河泊供职,此辈皆受你夫妻监督。”

龙王和王妃都涑息听命。二师见诸事已妥,自去八景宫复命。 从此龙王夫妇果然小心在意,辅助禹、益,导来的水一起收入海中,有海族蛟龙流入中原毒害生灵,龙王便派手下练就的将卒前去收伏,仍旧撵回海中。在龙王夫妇协力下,从此人民安居乐业, 国泰民丰。

这龙王夫妇虽然都成了正果, 但经他们在天宫大闹一回,玉皇大帝终究不放心,命令手下诸天仙,留意察访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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