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观音山
陈素云
秦岭和合南北、泽被天下,是中华民族的祖脉和中华文化的重要象征。我的故乡就在风景如画的秦岭山脉中段终南山下九峰镇。九峰镇因凤凰岭上有大小九座山峰(虎头峰、鹰嘴峰、搭仙峰、黑虎峰、大仙峰、吊钟峰、药王峰、舍身峰、观音峰)而得名,其中观音峰就是我们常说的观音山,因观音菩萨显灵闻名于世。故乡民风淳朴,人们每年都有上山朝拜观音大士的习俗,以祈求神佑赐福,风调雨顺,所以登山拜神也叫“朝山”。
今年暑假回乡,正逢家人合计朝山,遂同行以偿夙愿。天微明,我们就乘车行至山脚下的永丰村村委小院。三哥、三嫂、二姐和我分别背着干粮、辣子、盐和香火。很多年没背过小背篓了,很亲切。我们穿过“悟真寺”,沿虎头山“头天门”台阶往上爬,至古庙,每人拣了一根竹杖。
雨后初霁,担心小路难行,我们沿大路往上走。天空碧蓝如洗,山路蜿蜒,林木葱茏,十里坡地尽是成片的核桃园。行在故乡的山路上,浑身是劲儿,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能勾起许多回忆,那些儿时挖野菜、摘野果的情景不断浮于眼前。
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逢庙必进去烧香磕头。作为朝山者理当如此。到达土地庙,我恭恭敬敬地点蜡敬香,捐功德,祈求土地爷保佑。土地庙门前有一棵桃树,桃子又红又大,三哥给每人摘了一只。桃子香甜,我们不敢贪心,更多的果子得留给后面的朝拜者。
登上鹰嘴峰,峰顶的“魁星楼”赫然矗立眼前。鹰嘴峰因远眺形似雄鹰嘴巴而得名。魁星楼又称状元庙,据说很灵验,有求必应,所以四里八乡每年来这里祈福者众多,香火一直很旺。站在山顶,向四周眺望,莽莽大秦岭,令人赏心悦目,更是一种心灵的洗涤。
拜揖完毕,我们在庙里吃了午饭。做饭的两位妇人慈眉善目,如家人般亲切。普普通通一碗浆水细面,吃起来特别香。我们给庙里放了辣子和盐,稍做歇息,继续赶路。山风怡人,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彩蝶在身边飞舞,鸟鸣声不绝于耳。三哥读书不多,竟说出富有诗意的话:“鸟鸟欢迎咱”。鹰嘴坪上建有四合院式寺庙,周围较为平坦。途经一庙,名搭仙,传说山里常有仙人驾临,常在此处歇脚。附近有“湘子庙”三间,据说是韩湘子隐居之处。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山道两旁灌木茂盛,林阴层叠,沿途的软枣树、余多多、萝卜花、野酸枣、山葡萄、野李子、苦楝树、五味子、夜朝花、割条蔓、铁匠木、鸡冠花、水蒿蒿等曾经熟悉的花木,一时却叫不出名字。哥嫂不厌其烦地一一介绍其名称和作用。我赶紧用手机记下,拍照留存,生怕错过某个细节。
穿过一片林荫道,偶见前方蓝天上出现几朵白云,状如莲花,与近山远景融为一体。我们深信,那是观音菩萨迎接我们,便一路说着吉祥话。赤日炎炎,折一片大叶子放头顶遮阳,不知何物,一问,俗名放屁杆,虽有些不雅,仍不禁暗自莞尔。越往山里走,越难遇到朝圣者,我们倒成了主角,或对着远山大声呼唤,或哼起歌来,或席地而坐,稍做休息,补充体力。
黑虎殿庙宇门前,有两棵高大的柳树形成大片浓荫,枝条随山风摆动,仿佛迎接着我们。我们在竹亭下歇脚,护庙师傅说,早上刚挂的牌匾,你们运气真好。牌匾为黑底,金色的“黑虎殿”三个大字赫然镶嵌其中,一条红绸罩住匾牌,两边自然垂落,“黑”与“殿”字上边分别有一朵大红花,整体形象庄重吉祥。跋涉于深山中,遥想当年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的千古绝唱,这观音山便愈加神秘起来。
行至大仙场庙宇内,方桌上有给行人备好的茶水,一道士仙风道骨,给我们讲道家思想,讲虚云老和尚一碗粥的故事。他确信,上天把每个人的剧本都写好了,万物天注定,由唐朝谈到抗日战争。我虽不完全赞同其说法,却并没表态,尊重别人的信仰是最基本的素养,无论佛与道,无非都是劝人向善。
穿过南天门,山林愈加茂密,各种野草藤蔓四处延伸,相互缠绕,深深浅浅的绿连成一片,各色野花点缀其中。沿途曲径通幽,枝叶葳蕤,走在绿林间,犹如在原始森林中穿行。崎岖的小道时而平缓时而陡峭,盘横交错的老树根像老人的手指紧紧抓住山崖,甘为游人脚下的垫脚石。厚厚的落叶在脚下打滑,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手里的竹杖成了前进中有力的支撑。
深山老林中难得有一片平地,林荫道上,有好善者为行人做的座椅,似就地取材,将一树身横架在三棵树根部,可供六七人歇息。在山峦叠翠间,在杂花遍野里,我们禁不住跳起舞来,随轻快的节拍在草地上自由伸展,三嫂随乐曲《响沙千里一壶酒》独舞一曲广场舞,激昂的旋律荡漾在深山老林,旅途的快乐竟如此简单。
过白云寺,观音山近在咫尺,我们顿时脚下生风,继续向上攀行。几经跋涉,下午六点半终于到达观音山峰顶,我们欢呼雀跃,一扫登山疲惫。这真是,逶迤三十里,盘曲而上;攀行十二时,登顶至乐。若无坚定之信念,难以到达峰顶。
峰顶有两进庙,分别是前殿和正殿。前殿根基从北面砌石而起,擎起前殿。在庙外举目仰视,庙宇为三间,屋架结构,两扇门为红色,中央门楣“群峰朝揖”赫然眼前,窗子内侧两旗杆分别挂一面红旗,神圣庄严。正殿从峰南面悬崖砌石而起,殿角凌空,房檐下,几个大桶用于接天然雨水,周围树上的红布条把寺院装点得吉祥喜庆。
自明万历年间,峰顶的观音殿便香火不断。民间传说,正殿下方有一朵火莲花,观音菩萨坐莲花上,每逢六十年莲花盛开,观音金身再现,故名观音山。庙宇历经多次火灾,屡毁屡建。听父辈讲,观音菩萨非常灵应,建庙立木时,四周突然云雾缭绕,悬崖深壑笼罩在茫茫雾海中,建庙者才不会头晕目眩。经此一游,对此我更深信不疑了。
顾不上休息,入殿内,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雕像前,我虔诚地点燃香蜡,恭敬膜拜,捐了功德,默默祈祷,缕缕清烟承载着我的希望。守庙师傅给我一个平安符挂坠,印有菩萨像,上面竖写“楞言神咒”,横有两行小字:“出入平安,消灾解厄”。我像取到真经般欢喜,视若珍宝,小心收藏起来。
站在观音山峰顶北望,一览众山小,峻岭逶迤绵延,群峰朝揖,缕缕阳光从树隙中透出斑驳光影,寺庙亭台隐于丛林之中。山外沃野千里,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阡陌村舍经纬分明,渭水如带,依稀可辨。东瞧九峰,负势竟上,互相轩邈,远近高低不同。南眺首阳山,层峦叠嶂,云海苍茫,宛若人间仙境。我忽而想到一句话:“不畏山高路远的跋涉者,山川回馈以最奇绝的秀色;不惧风高浪急的弄潮儿,大海回报以最壮丽的日出。”
随后,我们去后山拜过送子娘娘、瑶池王母,回去正赶上晚饭。共围了三四堆,每堆四五个人,玉米糁子,浆水菜,杠子蒸馍,这是多年前在老家晚餐的标配,吃起来特别过瘾。夕阳在山,环顾四周,树树皆翠色,山山唯落晖。待一抹晚霞横卧天际,云天一线,更觉如梦如幻。月挂天边时,站在前殿旁平台上举目远望,山下灯火阑珊,霓虹璀璨。古都咸阳、皇城长安,思绪中似乎梦回大唐,好一幅气势壮阔的画面。
沁凉的山风袭来阵阵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回到屋内。晚上在正殿旁木板阁楼歇息,三间大通铺,上到铺子要爬梯子,两个门口敞开着。善男信女共居一室,在山上是很自然的事,出门了不用那么讲究。铺子一角有几十床被子,每人自己动手拿铺盖,一溜排开,席铺而卧。听朝圣者闲聊,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据说逢庙会时,在陡峭的山顶数百人聚集,念经声、鞭炮声不绝于耳,上山的、下山的香客成群结队,场面壮观。
凌晨三点我便醒了,再无睡意,坐到天明。想到多年前,我与初中两位好友随一群老太太到观音山,见他人求签问事,便也跪在佛前抽签,签文曰:“无事抽签,罚油斤半”。善良的老太太们让我跪在菩萨前忏悔,并不停地代我向佛赔罪,请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不要和我计较。忆往昔,不觉嘴角上扬,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山川草木依旧,虔诚之心可鉴。
五点多起身,漱洗后烧香敬神,恰逢农历七月初一,倍感欢喜。初一十五烧香是民间习俗。日出时,霞光四射,万木清灵,生机盎然,再次去后山拜过众神。沐浴晨光中,尽情吸吮森林“天然氧吧”的清新空气,享受大自然给予的生命源泉。
早饭后,下山。经一夜歇息,腿脚轻快许多,打算原路返回。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各有难易。在老家时常听人说上观音山只有一条路,我们深信不疑,上山时并无心记路,下山时阴差阳错走岔了路。小路狭窄险峻,深林中暗沉沉的,浓荫遮天,前后不见来者,恰逢三哥讲狼叼娃的故事,我心中不禁笼上一层阴影。为了壮胆,我们大声呼唤,听到远处有人回应才松了一口气。
下山途中,我们遇到一拨拨善男信女。他们背着香裱,提着油瓶,负重前行,格外虔诚。一打听,方知我们走的小路通向白杨岔,越往下走,腿脚越发不听使唤,但我们依然轻松打趣,确信是观音菩萨为我们指了这条近路。到白杨岔谷底,沿河道而行,泉水淙淙,路旁草木翠绿,偶遇几家住户,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路上我就想,那泉水是菩萨的化身吧,送我们顺利到达山口。
拜揖观音山,是我多年的心愿,朝山揽胜,是一场灵魂的洗礼。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首阳山下的观音山,钟灵毓秀,各种传说神奇动人,实乃天下大美之地,被誉为周至境内的“布达拉宫”,吸引着方圆数百里的善友香客朝山拜佛。
观音峰上的十余间庙宇,由周至九峰南千户村守护。近年来,沐浴党的乡村振兴之春风,南千户在村双委会的领导下,乡村产业经济兴旺发展,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美丽乡村建设取得长足发展。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街道整洁,路灯成行,绿树红花,赏心悦目。同时还加大了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和保护,每年都要举办规模盛大的观音山庙会,并有秦腔、歌舞、社火助兴。
登山,是一种文化,可以磨练意志,陶冶情操。人生如登山,循径而上,定会觅见属于自己的风景。站在高山之巅,遥望群山林海,会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感觉,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倏然释怀。山不言自高,水不语自深,总有风光无限。现如今,生活节凑快,若想释放压力,不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拜揖观音山,览山云景色,品山野百味,悟山水灵气,感受日出日落,让生命与自然完美融合,获得内心深处的自我归属,让灵魂在自然中洗涤。我希望更多的人走进南天护村,感受新农村建设的丰硕成果,享受生态文明建设带来的环境之美,探究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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