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客家人建造新房还未搬进居住时,一般都会择日在新房里举行舞狮、提傀儡、出火殡等传统仪式,驱邪迎吉。现在,舞狮、提傀儡仪式,不少地方还盛行,出火殡却越来越少了。
何谓”出火殡”?“出火殡”是客家人建造新房还未搬进时,在上梁那天夜晚戌时后(或择日),举行的驱赶新宅中邪气的传统仪式。现在的年轻人很多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庆幸的是,二十多年前,我亲自参加了伯父家举行的出火殡。
一九九四年,伯父在老宅右边建了一座有梁有柱的二层砖瓦房。
建房不容易!伯父说,得拣个日子出火殡。
大约是同年的十一月尾吧。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冷。
天虽然冷,参加的人个个热情高涨。特别是我,“出火殡”以前只是耳闻,今晚就要亲自参加了,怎能不激动呢?晚饭过后不久,泥水师傅、木匠师傅、几位兄弟、姐夫,十多个人早早地齐聚在新宅的厅堂了。厅堂神龛前摆好了八仙桌,桌上摆好了供品,桌下放好了水盆大碗。木马、五尺、板斧、竹片、竹鞭、纸张、铜钱、雄鸡、鞭炮、线香等物,准备就绪。
“是时候了!动手吧!”泥水师傅发叔看了看手表。随即,点起了香烛。
烛光摇曳,香烟袅袅。
发叔手持雄鸡,面对厅堂神龛,口中念念有词,叽叽咕咕地语速极快,念咒语?请神?应该是请神吧?新鲜,神奇,就是听不明白。忽然,叽叽咕咕声嘎然而止。只见眼前刀光一闪,那只雄鸡还来不及“喔喔”两声叫唤,便已命丧黄泉。发叔左手持鸡脚,右手提鸡头,奔走如飞,一边走一边将鸡血抹在各面墙上。墙走遍了,鸡血也流尽了。沉稳老道,驾轻就熟。
发叔“祭墙”完毕。木匠财师傅上场了。削削瘦瘦的财师傅左手持雄鸡,右手握大斧,老道沉稳,面对厅堂神龛,口中念念有词,咿咿呀呀地语速极慢,声调极高,说是念,或许说唱更贴切。侧耳细听!“天灵灵,地灵灵,鲁班弟子出火殡,右手拿大斧,左手拿金鸡,此鸡非凡鸡,镇妖最显灵。别人拿去无用处,鲁班弟子用来出火殡。……”财师傅激情澎湃,声情并茂。有趣!新鲜!还有点愣愣然!还没缓过神来,财师傅已手起刀落,殷红的鸡血滴答而下。哀哉!这只雄鸡追前脚刚走的兄弟去了。待缓过神来,财师傅已左手持鸡脚,右手握鸡头,或滴或抹,五尺、“出煞符”、竹片、竹鞭、门框、屋柱上,皆布上了殷红鸡血。新奇!大开眼界!
少顷,财师傅嘟嚷一句:“开始哟!”“好嘞!”发叔立马应道。
出火殡正式开始了!
左边墙开始,原路不能走的。带头的是泥水师傅发叔和他的侄儿富师傅。发叔肩扛一只木马,木马上挂着一只雄鸡,富师傅手持祭过鸡血的砖刀,紧跟发叔。几位兄弟、姐夫,持竹片(竹片有一米多长,头上劈开几条缝,约半尺多长)、竹鞭,居中。木匠财师傅和他的侄儿能师傅手持五尺、板斧、“出煞符”压阵。财师傅手持的五尺上缚有铜钱、纸钱、红纸。铜钱三个,纸钱三张,红纸一张。这是行规吧?不便问。大家一个接一个紧跟着。
鞭炮炸响,火光冲天。泥水师傅、木匠师傅开始发彩了,字字铿锵,句句分明,一唱一合,很有韵味:“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合) 鲁班弟子(木匠),新造华堂。(合) 何叶弟子(泥水),新造华堂。(合) 手持五尺,四周皆量。(木匠) 肩扛木马,出煞八方。(泥水) 妖魔鬼怪,远走他方。(合)”
未句“远走他方”即将叫完时,众人便齐声高喊:“出呀!”“出呀!”“出呀!”边喊边用竹片、竹鞭敲打墙面、门框、窗框,“噼噼啪啪”声响成一大片。紧张。激动。心,“砰砰”乱跳。竹片“噼噼啪啪”声,仿佛打在妖魔鬼怪头上身上,仿佛听到他们“哇哇”乱叫!神秘。刺激。压阵的财师傅不紧不慢,持五尺在经过的屋四角、门、窗各处一一量一下。口里似乎还念念有词。赶完一遍了,大家回到厅堂神龛供桌前,焚化纸钱。继而,又开始赶第二遍。如此反复,赶了五遍。
五遍赶完了,准备赶出屋外了。队列依然如前。泥水师傅发叔肩扛木马,木马上挂着一只雄鸡,各人持原来的竹片或竹鞭居中,木匠能师傅持板斧和雄鸡、财师傅手持五尺压阵。
原以为大家就这样直接走去对面的小溪边。孰料精彩还在后面呢!临出门前,木匠财师傅还得念咒语呢!
财师傅脸面向前、手持五尺,五尺直指门外,他一字一顿,扯开嗓门高声唱道:“天灵灵,地灵灵,鲁班弟子出火殡。……出去东,东方甲乙木;出去南,南方丙丁火;出去西,西方庚辛金;出去北,北方壬癸水;出去中,中间戊己土,出东南西北中间煞,出木马三煞,出一百二十四种凶神恶煞;出年煞,出月煞,出日煞,出时煞,出啊!出啊!……”
“出呀!”“出呀!”“出呀!……”一行十三人,边吼边走,一直走到对面小溪边。众人刚走出屋,伯母她们已按行规,用新鲜杉树枝把后门塞得满满当当了。
小溪边,早已预先架好三只木马,预先放置了三块碗。香烛点起来了,开始杀雄鸡了,殷红的鸡血淋进三块碗中,财师傅解下缚在五尺上的纸钱,就着烛火开始焚化。能师傅用板斧敲了三下五尺,继而,将五尺直指水中。矮矮壮壮的能师傅开始高声念咒语了:“五尺一指,送君千里,五尺脑上三个钱,给你煞鬼做盘缠;五尺脑上三张纸,给你煞鬼做盘费,逢山山要过,逢水水要漂,逢石石要穿,一路滔滔去,永不回头转。斧头柔钩,永不回头;若要回头,先斩后奏!”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煞是好听!真想一直听下去!忽然,咒语声嘎然而止。咦!怎么这么短哟?!
能师傅刚念完咒语,财师傅便扬起五尺猛击三块血碗,“呯”地一声响,三碗皆碎。继而,“哗”地又一声响,破碗皆被扫入溪中。财师傅将五尺放在溪水中沾了沾,便高呼一声“吉昌!”众人调头返回新宅厅堂。财师傅把五尺放在了厅堂外。
伯父笑容满面,站在新宅大门边,手握一大沓红包,恭迎大家。“多谢!”“多谢!”“客气!”“客气!”……
香烛重新点起来了。发叔和财师傅又开始叽叽咕咕了,依然听不明白。看样子,应该是谢神吧?依然有几份神秘!
谢神结束了。众人继续从容不迫地忙碌着。有的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有的将桌下放的水盆大碗端至后檐檐上……看看都收拾好了,发叔和财师傅合力将厅堂神龛前的八仙桌一掀,齐声高呼:“吉吉利利,洪福齐天。人丁昌盛,万载兴隆。……”
门外,又是一阵激昂的鞭炮声。祝福声合着鞭炮声,传得很远,很远。
作者介绍
感恩的心,(本名俞雄辉)客家祖地福建宁化人,动物医生。喜欢客家文化,喜欢涂鸦。偶有作品散发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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