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晓玲
邺城,一个被淤埋于地下的故都,成了后人永远的猜想。1500年来漳河的数百次改道冲刷,每次都曾使构成这个偌大古城的一些基本元素重见天日,那些青砖、乌瓦、石雕、彩陶无一不是在印证着古籍的描述,见证着六代繁华。当人们开始重新以珍视的眼光打量地下的王城时,收集这些散落的国宝就成了一项紧迫的任务。于是,一项涉及到千家万户的跨世纪工程,终于在1977年那个希望之春,由临漳县邺城文物保护与发掘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王祥礼、乔文泉等人拉着一架排子车匆匆上路了。自此,邺城文物保护大致经历了三个时期,一是改革开放前的文物保护;二是改革开放后的文物保护;三是现代文物保护。
第一时期:拉着排子车走马上任的首任所长
1978 年春,临漳县亦工亦农考古训练班解散,邺城文物保护与发掘领导小组办公室也随之解散。1978年12月30日,中共临漳县委发文,正式成立了临漳县文物保管所,乔文泉拉着排子车走马上任,出任临漳县文物保管所第一任所长。根据省、地文物部门意见,文保所的“家”安在尚是一片荒芜的金凤台下。文保所成立后的一项首要任务就是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国宝。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首要任务竟然一守就是三任。
曾经的第二任文保所所长张子欣对当年的事仍记忆犹新,他说,已经作古的乔老在邺城文保事业中,是一个永远值得纪念的人。祖籍胶东的他把临漳当成了第二故乡,他原是县一中历史教师,教学之余阅读了大量地方史料和方志,对邺城情有独钟。年近半百才走上专业文保事业,他极为珍惜边干边学,极快地进入了角色。他觉得要想做好临漳的文保事业,首要的是提高广大群众的文物意识。由于1976年、1977年乔先生在协助地区组织亦工亦农考古培训班时,组织了许多青年农民参加,启动农民的文物意识。所以乔所长上任就趁着这个势头,组织成立了有关公社、大队的群众性的文物义务保护组织,聘任了业余文保员队伍,第一批业余文保员中的一些人至今还工作在岗位上。之后,他就立即在荒芜了的三台上整理房间。辟出了专门的文物库房,继续开始文物大搬迁——将县文化馆多年积累的文物,搬迁到邺城金凤台下文物保管所新库房。
当时新生的文保所连租辆汽车的经费也没有,教师出身的老乔笃信“求人不如求己”,决定用人力排子车拉!要知道,从县城到三台有四十多里路,无异于一次负重行军拉练。就这样,在他的指挥下,那一辆装载了文物的排子车,硬是和老乔们一道,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了。这些文物,就是当时邺城文保所的全部家底,也是临漳这个文物储藏量在全国首屈一指的文保“第一桶金”。
有了这样一份家当做底子,文保所正式竖起了“招兵买马”的大旗,调查、征集社会零散文物工作全面展开。他们首先是把邺城附近村内村外地面上散遗的那些笨重的可移动文物收集到文保所。这些东西许多是历年洪水冲出来的大物件,在许多农民眼里没有太多的实用价值,如特大的石柱础,特大铁釜等,重达几百斤、几千斤。把它们从十几里、几十里的地方运来,也非易事,主要运输工具仍然是排子车,靠人力拉。更费劲的是,拉到三台下还要费更大的力气把它们抬到高高的台上,可以说这里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曾洒下他们的汗水。就这样,库房里的文物在迅速地增长,不久就由原有的几件增加到900余件,“资本”的迅速聚集膨胀也使踌躇满志的老乔和他的同事们的“野心”也大了起来,在认真地区分、归纳、丈量、登记、整理、修复的基础上,他们决定专辟一处,选择精品办一个“邺城出土文物陈列室”。说干就干,一切靠自己动手,老乔自编了解说词,大家各尽所能千方百计美化布展。由于这在临漳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陈列的又全部是真东西,介绍也非常详细丰富,开展那天来人很多。陈列也很吸引人,参观者都觉得新鲜,受益匪浅。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邺城文保所才算真的像模像样地立了起来!
今天,一谈到这些,退休的张子欣依然感慨万千,说:“乔先生称得上是临漳县邺城文保事业的开拓者、奠基人!”
铅笔和作业本曾是唯一的“物质”奖励
征集文物,大量的工作是宣传群众,让群众自觉地参加到捐献行动中来。在这方面,最需要的是文物工作者嘴勤、腿勤、眼尖、耳朵灵。1982年调到文保所、1984年任副所长主持工作的张子欣,参加了这一工作的全过程。
张子欣说,嘴勤,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做宣传。上世纪80年代中、前期,主要是宣传文物的重要性,那时还是文革后不久,不少人还存有文物就是封建迷信遗产的影响;而后期,就开始出现盗卖。针对这些思想,他们利用学校教育、农村开大会、放电影、小喇叭以及邺城遗址发掘等一切机会和场合,大力宣传文物法、公安条例等,有效地提高了农民的文物意识。许多农民、学生开始肩背手抬来送文物,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形成了高潮。
1985年的一天,张子欣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出来一看,是两位老乡赶着毛驴拉的架子车,送来不满一车瓦片和其它建筑构件。绝大多数是北朝晚期的,间或也有十六国的,还有极少数是东汉晚期的。张子欣热情接待了两位村民。文保所的同志十分高兴,他们把这件事看做是农民对自己工作的最大支持和认可。
腿勤,就是不能象坐机关和站门市的一样坐等上门,要有一辆耐骑的自行车,成天在村里寻摸。有一次,他骑车去西太平村,经过某村东烧砖窑场时,看到有5、6块绳纹大板瓦错叠地粘在一起。那特殊的形状,显然不是当下的产品。于是立即下车,捡起,剔去泥土,仔细端详,他发现,这是东汉晚期的实物,是烧瓦时火候过了头,烧流了,致使粘在一起,成了废品。他想,若以这个出土地点为线索,说不定可以寻找到当时的烧窑场地。曹操在改建、扩建邺北城时,瓦的用量是很大的,这里或许是窑场之一。于是便赶紧擦拭干净,带了回来。
眼尖,就是要心到眼到,不放过一点可能。有一次,张子欣和任学恕在三台村中转圈,到一个户外厕所解手,一低头发现了一块大板瓦,黑色的油光发亮,成色相当不错,却被砌在茅坑的蹲便处。于是立即找到户主,讲明情况,户主也很开通,几天时间里,就把板瓦刷洗干净,爽快地交到了文保所。
耳朵灵,就是要留心一切听到的信息。有一天早晨,他听到倪辛庄一位村民说,见到某村民家院里放着两块大板瓦。张子欣顾不上吃饭,马上跟保护员一块及时赶到那家。经了解,原来是在朱明门遗址上挖土挖出来的。老张马上又拉着那家人到出土地点去看,果然有动土新迹,有瓦痕,还有两块砖。于是,他就着这件事给村民讲文物政策,告诉大家这朱明门遗址是政府重点保护的古遗址,千万不能再挖土了,谁挖谁犯法。村民是明理的人,立即帮助老张把所有文物送回所里。这件事不仅找回了文物还教育了周围的群众。
“至于那时的奖励,实在不好意思。”张子欣说:“开始好几年最常见的奖品是学生用的铅笔和作业本,在作业本上盖上章!”他曾多次见到乔先生接待那些来送瓦片的小学生,并双手送上奖品铅笔、笔记本等,小学生受到鼓励,都很高兴,积极性很高。张子欣接任后,好长时间也是“萧规曹随”,用这些东西做“物资”奖励。
“曲线”救遗址
张子欣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朱明门”发掘。
“朱明门”是邺南城南墙三门的中间门,东为启厦门,西为厚载门,它是邺城南城通往宫殿压正门的南北大道,即南城南北中轴线上最重要的一个门。考古专家根据文献记载钻探确定了遗址的位置——在今倪辛庄村向南通往边庄的南北路西侧,东西的习蔡路南行500米。
张子欣说:“在钻探城墙遗址的同时也发现有8座烧砖窑,
正坐落在城墙基址上,炉火正红,热火朝天,不分昼夜地取土、打坯、烧砖。烧砖取的正是城墙的夯土,因为夯土土质好,烧出来的砖质量好。他们工程越大,进度越快,对城墙的破坏越是厉害。”
刚刚从一名教师变成文物工作者的张子欣,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想:过去不知道,没法子,现在知道了文物保护的重要性,岂能坐视?但要制止又谈何容易!窑主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烧窑致富,符合党和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精神,文物不文物我们不管你们的事儿。张子欣赶紧向上汇报,但迟迟没有下文,看着8座窑仍然冒着滚滚浓烟,他心急如焚!
“没有办法呀,当时我由教师刚转搞文物保护,对行政工作不懂更不熟,办法少,只会小磨子砍山——石(实)捣石(实)地向人家不厌其烦地絮叨。”
后来了解到,那八座烧砖的窑,是一个在本地很有势力的人承包的。当张子欣和省专家们前去制止时,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张子欣拿出《文物保护法》,人家说:“我就是搞法律的,《文物法》没时间看。你说是文物,有标志吗?”专家说,这不是刚探出来吗?马上就立。可那人说:“那就立了再说!我这还有《合同法》呢,你让我停止烧,中止合同,谁赔偿经济损失呢?”
张子欣又去找那人的上级领导,领导态度很和善,张子欣给予了很大希望,但结果却仍然是失望。领导的理由更使他很无奈:“我原以为是烧个小地窑呢!这承包大窑有合同,一下停了,经济损失谁赔呀?咱得从实际出发!”张子欣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
正当他无可奈何之际,县文教局来人通知:省文化厅领导视察邺城保护情况,紧急准备汇报。张子欣说:“那天我到县时,天已黑了。局里定的让我写汇报,局长看了县长还要看,天明前拿下来。”
张子欣真作难了,不是不会写材料,是不好把调门:既想借此机会反映情况,又怕说过了头县领导不高兴。于是他买了两盒烟,熬过一个通宵。第二天,省、地、县三级领导二十多人依次列坐,听取汇报。
张子欣第一次见这大场面,心里很紧张,照稿念还出了一头汗。好在省里两位领导十分满意,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汇报结束后,省领导又提出看遗址,其实在接到省领导检查的通知后,县里已通知八座砖窑立即停烧。省领导在现场明确指示:朱明门遗址就要发掘,在发掘前,县政府必须做好保护工作。
多日的难题顿时解决了,张子欣暗自庆幸领导来得及时。但几天后才知道,原来领导是专家们“绕了个弯”请来专门“帮一把”的,而自己的汇报又恰到好处,才唱了一出好“戏”。这一下张子欣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似乎又开了一点“窍”!
一切俱备,一场轰动古邺的考古在广袤的田野拉开了大幕,计划发掘面积近4000平方米,占地10000平方米。
张子欣回忆说:“当时的场面可热闹了。大队民工进入工地,大筐小筐,带塑料斗的独轮小推车,平头铁锨,平头手铲等工具,也一起进入工地,一时间,量方的,挖土的,收检出土遗物的,单人挑土的,二人抬筐的,用独轮小车推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乍一看,热闹而繁忙,仔细瞧,井然而有序。”
几十天后,沉睡地下千年的朱明门最终初见天日!文物工作者们,用力所能及的力量与汗水,维护了国家遗址,家园珍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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