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岗山,武夷山脉的最高峰,位于江西省铅山县境内,号称 “武夷支柱”。因山顶生满萱草,花开时节,山岗遍染金色,故得此名。
明朝永乐年间,有个叫蒋衡成的人,他刚出生时,就是被人遗弃在此山下。
饿得奄奄一息,嘴唇干裂出血时,被西坑村村民蒋伯儒发现,把他带回家中抚养。
蒋伯儒的妻子程氏多年无所出,夫妇俩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般,悉心照料。
村里的学堂设在祠堂内,教书先生只有一人,就是蒋伯儒。他喜爱衡成,经常把孩子带在身旁。
衡成闻着书墨香、听着朗朗读书声长大。受此熏陶,三岁识字,四岁诵诗文,六岁能作文章,八岁考取童生,九岁又考取了秀才。
家中的藏书被他读了个遍,犹显不够,只要听得哪位同窗家有未读过的书,必定要去借来一阅。
蒋伯儒笑他“书痴”,村里人则称他为“神童”。都说蒋伯儒好造化,捡了块宝回家。
只是,好景不长。衡成十一岁那年的六月,老天突降大雨,一连下了二十多天都还不肯停歇。最终,引发山洪暴发。
肆虐的洪水不仅将良田淹没,还将百姓的房屋冲垮,蒋家也未能幸免于难。
衡成被水冲走的那一瞬间,被蒋伯儒一把抓住。他奋力把妻儿推到地势高的安全地带,自己却不幸被水卷走了。
洪水退后,程氏请人四处寻找。找到时,蒋伯儒已被水泡得肿胀,早没了气息。
一家人哭得要死,家中的财物也被洪水冲得干干净净。程氏求人借了些钱,才得以把蒋伯儒埋葬了。
新来的教书先生文成新,以前与蒋伯儒是同窗,知道他家清贫,主动免去了衡成的束脩。
上学是没问题了,但日常的吃喝,以及之前欠下的债务,仅是靠着这对弱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程氏做惯了家里的事,对外面的事情是一点都不清楚,更别提如何赚钱了。
蒋衡成思索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若是上山砍柴去卖,一天的功夫下来,换不到几文钱。勉强能填饱肚子,但还不了债。
跟着养父学过识草药,但想要找到名贵的,很困难。难于找寻不说,深山中危险重重,豺狼虎豹可不会让自己轻易得手。
而普通的草药摘下,晒干了送去药铺,同样是抵不到几文钱的。
苦苦想了两天后,衡成终于想出了一个可以摆脱困境的法子。
隔壁的大叔郑常山擅长抓蛇,经常会抓些乌梢蛇拿到药铺去卖。除此之外,还有蜈蚣、蝎子等毒虫都可入药。这些毒物换来的钱,可比到街上卖柴禾要强得多。
从学堂回来,衡成就去找郑大叔,诚恳地跟他说明来意。
不管是抓蛇,还是抓蜈蚣蝎子,都是门技术活儿。自己随便乱去抓,很容易受伤中毒。而且,抓的方法不对,把这些毒虫弄破损了,就卖不到个好价钱了。
郑常山沉默了半晌,答应了:“日后你跟铁头搭伙吧,两人互相好有个照应。”
铁头是郑家的小儿子,比衡成大一岁,已经跟着父亲在学捉蛇了。
程氏知道后,觉得做这事太危险,有心阻挠:“你专心念书即可,娘可以给人做些针线活赚取家用。”
衡成摇头:“村里哪家如我这般大的孩儿,只读书不做事?铁头说他自己都能养活一个家了。”
程氏被他逗笑了:“铁头那孩子就会说大话。”
心疼这个养子,但同时又极其无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时说些怜惜同情的话都是无用的,解决不了面前的现实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以后两个孩子每天从学堂里出来,就跟着郑常山去抓毒物。
郑家的人豁达,会刻意多照顾些衡成。起先他不敢下手去捉,铁头就把自己捉到的蜈蚣、蝎子往他的罐子里放。
到衡成熟练之后,铁头还这么做。衡成不肯了:“你自己抓的,自己得。”
铁头不理会,等会儿抓到了,又往他的罐子里放。
衡成执意不要,铁头劝他:“我两个哥哥都会抓这些东西,你家就你一人会抓。每天又抓不了几条,那能换到几个钱啊。”
说完,径自去墙角翻砖块,看看有无蜈蚣。
衡成心中感动,眼眶有些润湿。他仰了仰头,把泪意忍了回去,去另一边继续寻找。
村民们大多善良淳朴,有不少蒋伯儒学生的父母,日常会送些米、菜过来。日子虽说艰难,但也就这么捱了下来。
光阴荏苒,暑往寒来,不觉就过了三年。
衡成的身量长高了不少,抓毒物也愈发的老练。不用人帮忙,自己就能又快又准地抓住一条蛇。
一日,他独自去街上的药铺,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
回来时,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转过头去看,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心中狐疑,走至村口,他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有位身着乌衫的壮实男子跟在身后。
两人隔了有一段距离,男子见衡成望过来,不闪不躲,反而对着他笑眯眯的。
衡成瞧不出此人的好坏,保持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家中赶去。
后来几天,再没见过此人。衡成便把这事给淡忘了,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过了半月,学堂放假。衡成和铁头身上揣着干粮,手中拎着笼子,一大清早就去了山里。
村子里有猎户,常能打得到野味。衡成想进山抓只野鸡,拿回家煮了,给母亲补补身子。
程氏为了多赚点钱,去街上布庄接了很多绣活来做。绣活是有工期的,手脚慢了,误了人家的期约,就拿不到工钱了。
于是,程氏没日没夜地在做。深夜受寒得了咳疾,也顾不上去找大夫。
衡成心疼养母,经常劝她。程氏都不听,只笑着说自己没事,让他抽空多看些书,别去抓那些毒虫了。
衡成知道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只恨自己无能,不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山里的野鸡很多,花点心思,不会难抓。衡成和铁头将笼子放好,上面铺些干草树枝什么的遮掩住,只拿笼口露在外面。
做完这些,两人就躲起来。衡成学野鸡叫,他学得惟妙惟肖的,常常能使野鸡上当,自个儿钻进笼子里去。
大半天的功夫,两人就抓了四只,一人可得两只。
铁头还想再抓,衡成劝他:“抓那么多做什么,够吃就行了。”
铁头不服气:“你家人少,两只就够了。我家人多,两只哪里够吃?”
衡成笑道:“那你得三只,我得一只。”
“你得少,我得多,回去爹娘肯定要骂我了。”铁头嘟囔了一句,但还是听了衡成的话,把笼子收拾好,不再抓了。
两人拎着野鸡和笼子兴冲冲地回家,才进村,就觉得气氛不对。
村子里的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
有人见到衡成,赶紧说道:“快回家去,你家来客人了。”
“唉,这就回去。”衡成点头,随口应下。
铁头嘀咕一句:“来客人很稀奇吗?”
家中来客,对于别家来说,不稀奇。可对于蒋衡成家来说,是挺稀奇的。
养父在世时,家中还会有客人来。自养父去世,这几年来,亲戚间再未走动。
故,衡成心里挺纳闷,是谁重又想起了他们母子俩?
蒋家的门外,停了辆很大的马车。
难怪会引起村里人的轰动,在这里很少见到马车的。村里的人家,有外客来访,都用的是牛车。
铁头很好奇,问道:“这马车很华丽啊,你家还有这么有钱的亲戚?”
衡成淡淡地说道:“兴许走错了,我进去瞧瞧。”
提腿就往家中走,想了想,还是先将野鸡放在了灶间,然后再去的堂屋。
只见屋里,坐了好几个人。匆匆地环视了一下,除了程氏和里长外,其余几个都很陌生。
里长姓孙,年近七旬,瞧见衡成进屋,笑呵呵地对他说:“衡成啊,你的亲生父母来接你回家了。”
随即,有一对中年夫妇走上前,两人身着凌罗绸缎,非富即贵的样子。
中年男子生硬的面色上,透着老练:“孩子啊,为父可找着你了。”
中年妇人的相貌要慈祥许多,她上前抱着衡成就哭:“我可怜的孩子,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这番嚎陶大哭,引得在场的人不禁动容,心中戚然。
衡成轻轻地将妇人推开,有礼地说道:“大婶,您是不是找错了人?”
中年妇人见他这般生疏,哭得愈发厉害。
旁边又有位男子走上来,跟衡成说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可是找了您许多年。前不久才得知您还活在世上,老爷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务,带着夫人就赶过来了。”
衡成很平静,一言不发。
这个人,正是那回跟在自己身后,身着乌衫的壮实男子。
男子见衡成不吭声,心有不甘,继续对着他解释了一大通。
此人嘴中所谓的老爷姓关,祖籍安徽。江西铅山物产丰饶,关老爷常在此地做纸张生意。
当年,关夫人产下双生子,衡成是兄长,底下还有个弟弟,与他只差了半个时辰而已。
由于弟弟身体孱弱,关夫人的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以至于衡成被贼人盗走。
关家寻了许久,都未找着。几年后,以为孩子定是遭受到不测了,这才作罢。
说话的人姓李,在关家做管家。前段日子,他上街采买东西。正好瞧见衡成,觉得他像极了关家的小少爷。心中起疑,便一路跟了过来。
再三确定后,一回去就立即向关老爷禀报。关老爷听后很激动,立即携夫人前来寻回儿子。
李管家说完后,衡成还是没有吭声。
关老爷上前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孩子啊,找着你就好,跟我们回家吧。”
孙里长也在旁边说道:“衡成啊,他们一大早过来说这事情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直到让二顺随李管家去关家,看到的确有个孩子与你长得相像,这才把他们带过来的。”
二顺是孙里长的儿子,言下之意,就是让衡成放心,这关家夫妇没有乱认亲生骨肉。
衡成的目光转了转,见程氏一个劲地在用帕子抹眼泪,却没有阻拦之意。
想了想,对关老爷说道:“跟你们回去,没有问题。只是,养父是为救我而亡,养母身子骨又不好。您能不能看在蒋家养育我多年的份上,拿些钱出来补偿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怔愣住了,这哪里像个十四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关老爷踌躇着,一时没有答话。
程氏红着眼,连忙摆手拒绝:“衡成,我们养育你,从未想过要钱,这事就别再提了。”
衡成正色道:“生是恩,养亦是恩。如今儿子不能在您跟前报恩尽孝,所能做的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见程氏还要拒绝,又道:“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百善孝为先,您不愿接钱,是想孩儿做个不孝之人吗?”
不待程氏回答,目光又转向关老爷:“夫子常说,知恩图报,善莫大焉。父亲,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关老爷的面上有些尴尬。
但终归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立即反应过来:“对,对,你说的对极了。”
接着,故意问衡成:“你觉得,父亲该给蒋家多少钱合适呢?”
衡成淡淡地笑了笑:“那要看孩儿在您心中占多少份量了。”
孙里长心中有些感慨,衡成这孩子早慧,今后若能得到好好的培养,将来定是个人物。
关老爷双目微微眯了眯。他是没有想到自己把难题抛给衡成,而很快又被他给抛回来了。
少顷,爽朗地笑道:“孩子在父母心中,都是无价之宝。不过,我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带多少银两。身上统共只有一百两,把这些先拿去。等回家后,让人再送些过来。”
至于送多少,他没说。
生意场上的人,到底是心机深重。
衡成面色不变,很是平静地说道:“那就要劳烦父亲记得这件事了。”
关老爷满口应承下来:“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关夫人拉着衡成的手,怜爱地说道:“今日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衡成微笑看着她,摇了摇头:“三天后,我去找你们。”
“为何?”关家夫妇俩愣了愣,显然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
衡成回答:“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今日不能跟你们前去。”
他的语气像个大人,很坚定,不容人拒绝。
李管家赶紧殷勤地说道:“我留在这儿陪着少爷。”
关老爷点头应下:“好,三天后带他回关家。”
等这些人走后,衡成就如平常一样,对程氏说:“娘,今儿跟铁头去山里抓了两只野鸡,我去处理下,给您做两道菜吃。”
“唉唉。”程氏应着:“娘到菜园子拔些青菜。”
她慌忙离去,不想让衡成看到她那红肿的眼睛。
衡成明白,一声不吭地去灶间,把鸡杀了,烧热水烫鸡毛。
李管家上前讨好地说:“少爷可真是能干,什么都会做。”
衡成没理他,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事。
李管家讨了个没趣,也不介意,四处溜达张望去了。
铁头在家中得知衡成要离开西坑村的消息,立即跑过来问他:“你真的要离开师娘吗?”
衡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铁头很生气:“你跟你那亲爹一样,骨子里流淌着生意人爱算计的血。蒋夫子和师娘救了你,养了这么多年,这份恩情岂是用钱可以了结的?”
衡成低头干活,还是没说话。
铁头啐了他一口,气得走了。
一只脚跨出门槛时,还是忍不住回头骂了句:“没良心的人。”
对于衡成要离开蒋家,重回到他亲身父母家的事情,村里的乡亲们也在议论纷纷。
有的人跟铁头一样的看法,认为养恩大于生恩,衡成不该撇下程氏,独自去享福。
也有的人表示理解,比如孙里长,他对村民是这么说的:衡成是个很聪慧的孩子,若是没有受到好的培养,总呆在西坑村,就可惜了。
不管人们怎么说,即便邻居的声音都大得传到蒋家了,衡成始终没有想着出去为自己辩解半句。
吃完饭,衡成让程氏去歇息。自己收拾好碗筷,领着李管家去里长家。
蒋家屋子小,里长家够大,把他安置在那儿住,妥当。
做完这些,衡成欲去文成新家。他说这几日不去学堂,需得跟夫子打声招呼。
李管家喝了二两小酒,有些醉醺醺的。再加上孙里长一家人有意扯着他说话,使得他懒得跟在衡成后头去。
文成新也在跟妻子邓氏说着这些事呢,听到有人叩门,家中的长子把门一打开,有道瘦弱的身影立即就闪了进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衡成。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衡成扑通一声,跪在了邓氏面前。
慌得邓氏一把将他扶起:“衡成,有话好说,快快起来。”
衡成没肯,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师母,我想求您件事情。”
邓氏忙说:“孩子,我能做的,定会为你做,赶紧起来。”
衡成这才站起身,恭敬地跟她说:“我离开后,母亲肯定会很难过,还请师母多去家中劝导母亲。”
邓氏点点头:“这个自然,不劳你费心。你得空时,也需回家来看看,我们陪她再多,都不及你来一回。”
衡成沉默半晌,声音低哑:“估计……以后我不会来了。”
文成新皱起了眉头,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找到了亲生父母,养母就不要了吗?”
衡成又是一阵沉默,才道:“关家的来意,不善。我总觉得他们没有那么好心,仅是单纯地让我回去。”
文成新大惊:“你是听说了什么?”
衡成犹豫了一下,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我去街上药铺卖毒物时,曾听里头的伙计议论,说城里关家的少爷得了种奇怪的病,到处寻医问药。铺子里的好药被他用了个遍,都还未治好。”
说到这里,衡成的双手紧握成拳,然后立即放开:“我猜测,他们来这里找我,是想让我去救关家的少爷。”
邓氏不相信,好笑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救得了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家那个小儿子生病了,就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才想接你回去。”
衡成摇了摇头:“我曾听养父说过,他拾到我时,襁褓中有张小条,上面清楚地写着我的生辰。这就说明,他们今日说谎了,我并不是被贼人所盗,而是他们有意丢弃。至于是何原因,我尚且不知。”
文成新夫妇沉默了,大户人家里,腌臜事不知有多少,衡成推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稍顷,文成新开口问他:“你既然知道这些,又为何要答应回关家?”
衡成回答:“养母为了我,日夜劳作,患了咳疾也不舍得花钱去请大夫。身子早已经不如养父在的时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累垮。”
顿了顿,又道:“我无能力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既然关家在此时来要人,我想,把我要去,能换得多少银子就算多少。让母亲的日子好过上一阵,总比一直捱苦要强得多。”
邓氏泪眼朦胧:“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衡成平静地说道:“目前,我能做的,仅有此了。”
文成新听得动容,这个孩子自小就聪明过人,蒋伯儒去世后,他像个大人般努力撑着这个家。
衡成再与他们说了些话,就走了。他很忙,要回家多砍些柴储存起来。
家中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现在能多做些的,他尽量多做,这样就可让程氏少操劳一些。
文成新思索着,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可以帮到衡成。
第二天午饭时,他去村民家中劝说。希望每家出一个人,一起送衡成去关家。
文成新的想法,是要让关家的人知道,我们都看着衡成进了你家的门。若他出了意外,那你关家也难脱干系。
虽然很多村民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人家亲生父母哪有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但碍于夫子的情面,还是答应下来。
衡成离开西坑村的那日,每家的代表跟着文成新一道送他。
铁头在家不肯出去,他母亲劝道:“你跟衡成从小一块长大,也该去送送人家。”
铁头“哼”了一声,赌气说道:“我不想理那没有良心的家伙。”
他母亲摇了摇头:“衡成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说完径自去做事,不再理自家儿子。
铁头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没能忍住,跑出去追上送行的队伍。
用肩膀轻轻撞了撞衡成:“如果那边有人欺负了你,你就回村里来。”
衡成笑着应下他:“好,我会的。”
文成新到底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大家一起跟到县城,目送衡成进了关家。可两个月后,关家搬走了,房屋也被卖掉。
这事情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文成新心想,关家的生意不可能转移,必定是还在继续着的。
于是,他到处去打听。
有人说,找到了亲生孩子后,关老爷很高兴,一大家子人返回了祖籍安徽。
至于真相如何,文成新无法得知。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关老爷寻回衡成,是真的没安好心。
事实如他所想,确实是这样。
衡成进入关家后,关老爷让人给他换了新衣,每天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他可以在关家院子里随意走动,只是,不能出大门。
关夫人只在他第一日来时与他见了面,照例是抱着儿子眼泪直流。后来的日子,衡成再未见过她。
府里的下人们不太跟他说话,基本上除了送一日三餐,其它时候,能避则避。
日子过得枯燥,衡成要求看书,下人把这禀报上去。关老爷同意了,令人拿了一堆书给他。
此后,衡成呆在屋里,不吵不闹,静静地看着书。
这期间,有个与他长相酷似的少年闯进屋里,看了他几眼,骂了句“就是一个乞丐”,便走了出去。
衡成后来得知,这人就是他的同胞弟弟泽凌。
两个月后,关家举家搬迁。
那么,他们是不是真的回了安徽呢?
确实是的。只不过,到了黄山后就分开走了。
关夫人等女眷为一路,去了青阳。而关老爷和李管家,还有几名家丁,则带了衡成和泽凌去了浮丘峰下的太虚观。
在观里的一间静室中,衡成见到了一位身穿青色中褂的白须道士。
关老爷对他非常恭敬,称他为“许真人”。
许真人看着衡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继而,手拈须,点了点头。
然后,衡成就被李管家带走了。
这自始自终,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抗之意。
关老爷对此表示很满意,晚饭是由他亲自端进来的。
一边递给衡成,一边说:“泽凌的身子骨弱,需要取你的一碗心头血做药引子为他治病。你可愿意?”
衡成接过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饭,没有吭声。
见此,关老爷以为他不同意,很不高兴地说:“兄良弟悌,做兄长的哪能不关爱自己的弟弟呢?”
衡成停下扒饭,抬起头,慢慢地问他:“您觉得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关老爷不解其意,看着他不答。
衡成的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有生无养,断指可报;有生有养,断头可报;不生而养,无以为报。您用一百两银子打发了养父母对我的养恩,却要让我用一条命还你们的生恩。既然如此,在我临死之前,您还要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吗?”
少年的眼中透着锋芒,关老爷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不禁将脖子缩了缩。
“吃饭吧。”
说完这话,他像逃似的急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许真人带着三个道士进了衡成住的静室。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道士手中,还拿了一个白瓷碗。
衡成知道,取自己心头血的时刻到了。
不知是不是怕衡成会逃跑,两个年轻力壮的道士一左一右,把他抓得紧紧的。
许真人拿出尖刀,笑眯眯地说:“小兄弟,放心。贫道的刀法甚好,你会没事的。”
就在尖刀即将扎向胸口的那一瞬间,衡成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您一修道之人,居然做这种事,心不亏吗?”
许真人手一抖,尖刀歪了歪,但还是扎了进去。
很快,鲜血从衡成胸口上迸出。
小道士赶紧拿了碗去接。
许真人冷冷地看着衡成,面上毫无羞愧之意:“你本就不应该存活于世上,既然已经偷活了十四年,也该知足了。贫道用你的心头血救活另外一个无辜之人,何错之有?”
衡成在昏迷之前,强挣着说了一句:“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随即,他陷入昏天昏地的黑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少,衡成觉得自己好似在被人拖动着。意识仍然混沌,眼睛睁不开。
耳边有一声音,轻轻在叮嘱着自己:“少爷,有人叫你别吱声。”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在问:“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另有声音答道:“兴许是被狼叼走了。”
“这里有狼?”
“可不,听说前不久还出现过。”
兴许人们是被狼给吓住了,最先问的那人催促着:“赶紧走,赶紧走。”
于是,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待脚步声远去,衡成好似听到身旁的人吁了一口气。只不过,他很快又陷入昏迷当中。
等他完全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睁开眼环视了周围,是个茅草屋
正思忖间,从门外走进一位老妇,手中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瞧她年纪,像是过了五旬的样子。
老妇见衡成看着自己,有些惊喜:“少爷,你终于醒了。”
她先把手中的碗搁到一旁,扶他坐起来。然后,再喂他喝碗里的稀粥。
衡成很饿,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将粥喝了个精光。
老妇很满意,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少爷真是个命大之人啊!”
听得她喊自己少爷,衡成认为她必定是关家的人。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老妇很坦诚,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她是李管家的亲娘,姓仇。
当年,仇婆婆受关老爷之命,要将刚出生的衡成扔水中溺死。
关夫人不忍心,求了许久。也许那时关老爷初为人父,也不忍心这么做,随即就改了主意。
让仇婆婆把衡成抛到黄岗山下,或被人捡走,或是被野兽吃掉,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仇婆婆做完这件事后,一直觉得良心很不安,故离开关家,吃斋念佛多年。
关家搬迁,李管家必定是要跟去的。仇婆婆觉得很奇怪,再三向儿子询问。才知衡成被人捡了,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本来,这么有造化的人重新回到关家,是件挺好的事情。
可关老爷听信了许真人的话,要用衡成的心头血做药引子来救小少爷。
这一回,衡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仇婆婆想着怎样阻止这件事才好,她偷偷去找过关夫人。
关夫人也无奈何,拿关老爷没有办法。而且,她被关老爷锁在屋里,不被允许去看衡成。
仇婆婆就跟李管家说:“既然老天让这孩子存活下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天意不可违,你帮着做伤天害理之事,将来必定会遭到天遣。”
李管家争辩道:“我们做下人的,只能对主子忠心。再说,我哪有资格去对关老爷指手划脚。”
仇婆婆想了想,问他:“取了心头血之后,能不能想法子把少爷交给我?”
自己来想办法,能救则救。这一回,需再次看孩子有无造化了。
经不住母亲的劝说,李管家答应下来。
就这么着,仇婆婆暗中跟着他们来了黄山浮丘峰下。
许真人取完衡成的心头血之后,本要让道士将他的身体扔下悬崖。
李管家上前,大着胆子阻拦,说自己是个皈依之人,既然衡成是自己找到的,如今孩子成了这样,还请留他个全尸,让自己去将他好好埋葬。
幸得关老爷良心未泯,同意由李管家去处理此事。
李管家把衡成带到密林深处,与仇婆婆联系上。两人一起,将衡成的身子在山凹处埋藏好。
李管家再去林子外面说,自己小解的功夫,衡成的身子就不见了。
几个家丁信以为真,一起进来寻找。李管家假意说林中有狼,吓得那几人不敢再多待。
回去后,他们向关老爷禀报,说衡成被狼叼走了。关老爷信以为真,这事就没再追究下去。
仇婆婆把衡成背起,带他去了林中一座被人废弃的茅草屋里。又去当地找了个土郎中要草药,捣烂了给衡成敷上。
兴许真是衡成命不该绝,居然还真的醒了过来。
衡成听到这里,问仇婆婆:“我跟那道士有何仇怨,他非得一次次置我于死地?”
仇婆婆叹了口气:“什么仇怨,我不知晓。不过,我觉得这所谓的许真人,就是个半吊子的道士,装神弄鬼地唬人。偏就关老爷对他深信不疑,这才害了你一次又一次。”
从她的话语中,衡成听到了一个很荒诞的故事。
关老爷认识许真人,正是生意做得不如意之时。听了许真人的一番话后,他做了一笔成功的大买卖。
手头上有了充足的资金,生意开始好转。从此,他对许真人深信不疑。
关夫人产下双生子,满月时办筵席,请来了许真人。饭后,关老爷拿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请他批注。
许真人说两孩子虽是双生子,但却是天差地别的命格。泽凌的还好,衡成的命格却是对应着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又称扫把星,命像穷凶极恶。对己无害,可是,与他在一起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关老爷吓了一跳,问他如何破解。
许真人说,此命无解,只有让他消失。
关老爷这才想到让仇婆婆将衡成扔水中溺死。
泽凌的身子骨从小就弱,关老爷请了好多个大夫都治不好。
这期间,他也问过许真人。许真人只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他也很难治好。
于是,关老爷又娶了一个妾,意在让她生个男儿,以续香火。
那个妾,倒是个好生养的。这么些年来,连着生了六个女儿,一个男儿都没有。
关老爷泄气了,一心只想把泽凌的病治好。
那日,李管家在街上遇见衡成,欣喜不已。回去告诉关老爷,说大少爷还活着呢,虽说人长得瘦弱,可那身子骨瞧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关老爷听了,也很高兴。可他偏偏还想着之前命格的事,专门又跑了一趟太虚观,就此事问询许真人,可否将这孩子接回家。
许真人告诉他,天煞孤星的命格,即便遇上贵人相助,也无解,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不知他修的是哪里的邪门歪道,末了竟然跟关老爷说,用衡成的血做药引子,可以将泽凌的病救好。
关老爷再一次相信了他,然后就有了后面一揽子的事情。
仇婆婆说道:“不管信佛还是信道,都不得有害人之心。这个许真人,恐怕不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人。”
衡成听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只觉得啼笑皆非得很,天底下怎会有这么无知的父亲!
在茅屋里呆了五个多月,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衡成向仇婆婆道谢,准备回西坑村。
仇婆婆摇了摇头:“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过错。”
从帕子里拿出十两银子,塞给衡成做回去的盘缠。
临行前,仇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啊,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你的生命还很长,以后稳稳的走自己的路。”
“我会的。”衡成点了点头,拱手再次道别。
回家的路,也是千辛万苦的,并不顺利。
衡成一路问过去,眼见着盘缠所剩不多,心里有些着急。
一日,行至一家大户人家门口,见院门外围了一圈人,且面上很是着急的模样,中间还有妇人嚎天嚎地的哭声。
衡成一时好奇,忍不住上前打听。
原来是这户人家六岁的小儿子被蛇咬了,请来的大夫不擅长治蛇伤,正束手无策呢。
衡成挤上前,仔细看了看孩子腿上的伤口,说了一句:“我有办法。”
他先是帮着这孩子挤去了毒血,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起身钻去路旁的草丛里,采了些不知名的青草,放嘴里嚼烂,取出,敷在孩子的伤口上。
衡成向那位抱着孩子哭的妇人解释:“这蛇不算太毒,此草药正好可以解毒。敷过后,伤口处便会好转些。”
妇人僵僵的点了点头,面上是半信半疑之色。
半个时辰过后,孩子不再喊疼了,伤口处的红肿也好了许多。
妇人大喜,连声感谢衡成。
衡成又去草丛里采了些青草,递给妇人:“晚间给孩子再换一次药,便没事了。”
一旁的大夫问他:“小兄弟,你是如何知道这草可以治蛇毒的?”
衡成笑了笑:“我在乡间,就是一个抓蛇的人。也曾被蛇咬过,又被人救过。久了,自己也就知道哪种草可以解毒了。”
孩子的父亲很感激衡成的出手相助,留他在家中吃了一顿饭。听得衡成的盘缠即将用尽,立即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
衡成起先不肯要,对方执意要给。推让不过,最后只取了五十两。
从这户人家离去后,衡成一路上想着如何利用好这笔银子。
方才与孩子的父亲交谈,他说江西多处在闹洪水。
六月的天,确实是会这样。衡成想,每年闹洪水的时候,地方上的粮价就会上涨一些。自己实不如从这里运些粮过去,即搭了车省了脚力,又可赚些差价。
这么盘算过后,他就向路人打听米市在何处。
去那里找人谈妥事宜,将五十两银子全部买了粮食,雇了两辆骡车前往铅山。
到了县城,这里的粮价果然涨了不少。衡成问了好几家米铺,能否收购自己带来的粮食。可掌柜开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低。
衡成想,这么一来,本钱怕是都要搭进去了。
狠了狠心,就地卖米,粮价只比平常的日子略高一点。
大声哟喝,引来了附近百姓。
人们一看,这米不但好,价钱还比米铺里的低多了,纷纷跑去家中拿袋子来买米。
很快,两车粮食全部卖空。
付完车费,衡成算了算,手中的银两居然有七十多两了。
心里挺高兴的,觉得这样的生意做做还是不错的。
去街边重新雇了辆牛车,赶回西坑村。
程氏见到他回家,既感到意外,又激动得很。
母子俩说了许多话,边说边哭,以至于都忘记做饭了。还是铁头的母亲从家中端了饭菜过来,催这两人吃。
铁头跟在他母亲身后,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等不得衡成吃完,不断地问东问西。
衡成把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地说了说,饶是如此,仍然激起了大家的气愤。
铁头骂道:“有钱人的心肠就是坏。”
衡成笑了笑,模仿那日离开西坑村他对自己的样子,也用肩膀碰了碰他:“那我俩以后做一对好心肠的有钱人,怎样?”
铁头不解:“你是想到了要做什么?”
衡成故作神秘,不与他细说,只是说了一句:“过两天再告诉你。”
对衡成打算弃文从商的想法,文成新是反对的。
“你九岁就考取了秀才,是个天生的读书人,怎能抛下书本,去做商贾之人?若是蒋兄泉下有知,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衡成跟他解释:“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活得那么被动,没有钱,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说得难听一些,就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放弃读书的。”
文成新无言以对,西坑村的村民都穷,谁也帮不了谁。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他问起心中的疑惑。
“离开铅山时,你就猜测到自己性命有危险,为何不想着偷偷离开他们?”
衡成苦笑了一下:“怎么说呢,生恩,总是要还给他们的。这次了结了也好,从此我与他们再无关系。”
文成新摇了摇头,又问:“你怎知自己心的位置,与常人不同?”
衡成笑道:“幼时看过一本奇闻异录,说是人的心在身子里是偏向左边长的,但也有极少数的人是长在右边。当时我就怀疑过自己,还多次抓着铁头听我的心跳。”
许真人下刀的位置,是在正中,衡成拿不准他知不知道平常人心的位置在哪。也担心那一刀下去,若转动方向,不知会往自己身子哪个地方延伸。若是往右,必定会伤到心,那就真的难活下来了。
于是,抓住时机,故意用话刺激他。使得他的刀往左边偏了一点,因此正好避开了要害部位,这才是衡成最后能活下来的真正原因。
听此,文成新很感慨:“多读书总是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救命。”
衡成笑着应道:“您放心,我不会丢开书本太久的。”
将一只手的手掌张开:“五年,给我五年,争取考个状元郎给您看。”
文成新被他逗笑了:“好,我等着。”
衡成当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花了三年的时间,不仅成了本地富甲一方的人,还考取了举人。
起初因为灾情,他带着铁头靠着那七十多两银子去鄱阳湖边,贩米过来卖。不怕辛劳,来来回回的跑,很快就积攒了一笔可观数目的钱。
米价平稳后,又做别的农产品,赚取中间的差价。当这边的生意做顺之后,他全部交给铁头负责。
接着,他去了景德镇,找了个私人窑场。自己画出瓷器的形状,以及面上的花纹,让窑工按照他的设计去烧制。然后,再将这批瓷器销住外地。
他设计出来的瓷器清新,与众不同,很受人们的欢迎,没用多久就售卖一空。
瓷器这块做稳定后,钱财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
只用了一年的时间,衡成就跻身为当地富人行列的最前端。
难能可贵的是,衡成有钱后,做了许多的善事。建学堂,修桥铺路等等,都由他一人独力出资。
第三年的时候,参加乡试考中举人。
人们来向他道贺,心底里都在赞叹这真是一个奇人啊!
一个人出了名,大家总是好奇这个人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关家和许真人对衡成所做的一切,很快就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人们讶异,这样成功的人,怎么可能是天煞孤星?
又有人心中起疑,许真人取了衡成的心头血之后,为何不想法子救他,还要对其痛下狠手?
这件事情同时也引起了其他修道之人的好奇,有好事者设法讨来衡成的生辰八字,用纸记下来,分别求几位有道行的道长批注。
然后,将批注好的命格并排放在一起。一一对比后,结果又令大家惊讶不已。
几位道长做的批注,都是一样的。哪里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正宫处于月柱,官星通达,分明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人们沸腾起来,那个所谓的许真人和关家什么仇什么怨啊,要这么坑害他家。明明有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后代,结果,却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命格的事情,轰动了全城,南来北往的商人把这等好笑的事情传了出去。
没过半月,事情就传到了关老爷的耳里。
他非常的难以置信,让关夫人把衡成的生辰八字核对了数遍。
然后,他没有去找道士,而是去寺庙求了位僧人给看看。
那位师父一瞧,就说:“这命格好啊,非比寻常,大富大贵,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此人异常聪慧,世间少有,贵人缘也极为旺盛。谁的家族中有了这样的人,那可是要兴旺一整族的。”
关老爷听罢,顿时瘫软在地。难怪衡成小小年纪与自己对话,就与平常孩子不同,
心中恨得要命,缓了口气,爬起来带着家仆直奔太虚观。
许真人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了两位小道士守在观中,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关老爷气得带人拆了太虚观,犹不解恨,把许真人告上了衙门。
可巧,县太爷正好也听说了此事,觉得实在够荒诞的。见到有状子递上来,心中也觉得好奇,就令衙差全城搜捕。
没几天,还真的把许真人给找到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果必定会有因。
许真人并非不会瞧八字,他就是瞧到了衡成的八字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才故意向关老爷说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那么,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许真人本名叫许百里,他的独子凡刚与关老爷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一次生意失利,不幸殒命。
许百里认为是关老爷造成的,将他恨上了,发誓要让他也尝尝失去儿子的痛苦。
处心积虑的在生意上帮了他的大忙,取得绝对的信任后,再故意说错衡成的命格。
听到这些,关老爷气得发疯:“许凡刚自己坐船落水致死,关我何事?你这丧心病狂的人,要这样害我的儿子。”
许百里冷冷地回了一句:“真正丧心病狂的人是你,我不过就是随嘴一说,行事的可是你。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了手,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两人对着骂个不停,县太爷被吵得头痛。反正真相就是这么回事了,吩咐下去,将这两人各打三十大板,许百里收监。
关老爷因为是衡成的亲生父亲,倒不好将他怎样,打完板子就让他回家了。
未等伤势好完全,关老爷就带着夫人一起,去了铅山,想把衡成给认回来。
衡成没见他们,只是让人转告:“做父母的,有生无养,已是大错。我已经用命偿还了你们的生恩,对得住你们了。请记住,我姓蒋,跟你们无任何关系,以后不要再来。”
关老爷悔恨得要命,拉着关夫人就想在门前下跪,企图用此感化众人,逼衡成出来见面。
哪知,还未等跪下,就被蒋家的家仆拎住,拖他们去了远远的地方。
“走吧走吧,这年头,想跟我们蒋举人认亲的人多了去,你们别想用此招闹事。”
年底的时候,由程氏出面,去文成新家替衡成求娶他家的小女儿诗雨。
对于自己的爱徒,文成新当然是很满意,一口答应下来。
次年年初,衡成和诗雨完婚。然后赴京,参加春闱。一路考下来,还真的在殿试中取得了第一名。
衡成中了状元的消息传回到家里,文成新欣喜不已,当即让妻子准备好祭品。等衡成一回来,大家一起,去蒋伯儒的坟上祭拜。
衡成在地方上本身就是个有名的人物,这回更甚。祭拜的路上,两旁挤满了观看的人。
人们纷纷赞叹蒋伯儒教子有方,蒋家出了个好儿子。
关老爷也在人群之中,听得人们的言论,只觉得尴尬无比。亲儿变路人,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多年后的一天,衡成陪着妻子在自家花园的亭子里,听雨弈棋。
雨雾纷扬,洒在竹叶上,像极了一幅迷蒙的水墨画。见此情景,诗雨突然忆起他少年时吃过的各种苦。
“父亲总说你心性坚定,为人宽容,才会有今日的成就。”
衡成笑道:“好事坏事,终成往事,我何必将精力苦苦纠缠在某一件事上面。再者,人生在世,有人相欺,也会有人相扶,苦难和贫穷从来都只是暂时的。”
说起命格的事情,诗雨告诉他:“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有新妇还在菩萨面前许愿,希望也能怀上此命格的孩子。”
衡成摇了摇头:“很多人就是如此,只看得到别人取得的成果,却选择忽略别人拼尽全力的过程。其实,哪有什么天生就能成功的人。即便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若自己不努力,也是无用的。”
是啊,在这世上,谁的成功会是轻轻松松就得来的呢!
诗雨生了三子一女,虽说如今家境富裕了,但衡成对孩子的管教,仍是颇为严厉。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沙。
这话也是有缘由的,关家在他入京两年后,就已经衰败不堪了。
泽凌从小身子弱,长大后虽有所好转,但此人是在宠溺中长大,除了会败家,别的什么都不会。
世间有因果,凡事有轮回,人善有良缘,人恶众生怨。
在仕途中,衡成屡受褒封,官位直做到二品。至今子孙繁衍,家道殷富不绝。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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